从汝漪园出来之后，我直直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过了许久，我喘着气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个破败的牌匾：毓秀宫。
正是因为知道老地方是这里，我才会急急赶到这里的，因为，这里是一个很伤感的地方，是一个美人香消玉殒的地方。
毓秀宫的门此时是紧紧关闭着的。深红色的门扉印在我的视线中，那种深红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呈暗红色，就像是人的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有种视觉的冲击，让我十分的不舒服。
呼出一口气，我伸手，一下子便推开了那扇重重的阴霾大门，眼前的景色却让我愣住了。
入眼的不再是之前的破败，杂草丛生。取而代之的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草，中间通往主宅的路也被修剪出来了，路的两边也都摆上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盆，一种鸢蓝色的的花，花很大，花瓣却很散，有一种曼珠沙华的那种样子。
主宅的门也被修整好了，虽然并没有什么改动，但是至少不是一半垮着，一半倒着的，而是可以阖上的。而且，很明显的，窗子也不再是一个洞一个洞的，洞都被补上。看情况，还是手工用布一点一点缝起来的。
我四处环顾着，并没有看到夫差的身影。
立在庭院正中间，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进里屋。
谁知道，就在我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愣愣地抬头，入眼的是一身白色的长袍的夫差。
自从登基来，夫差一直穿的是黑色绣有金龙的长袍，这白色，我若是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他成为君上之前喜欢的颜色。
依稀还记得，夫差曾和我说过他为何如此喜爱白色。他说：“我今生注定要与这黑夜相伴，我的世界，绝不容许一丝的洁净，我的身边，也注定容不下纯洁如素的人。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要凭借我仅有的力量，护住身边的纯白。就当我是自欺欺人吧，这一身素袍，还是能让我开心许多呢！”
这也是为何，我留在汝漪园的衣服，最多的便是素色长裙了。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上片刻吧。”今日的夫差很不寻常，不论是衣着还是束发之类的，感觉很随意，不像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
夫差说完便走了进去，并未等我回答。
我有些尴尬，本来还不是很情愿进去，如今夫差都亲自出来了，我觉着，还是进去吧，免得弗了夫差的脸面，让夫差下不了台面，然后，我再遭殃。
抬脚的一瞬间，我忽然就顿住了。
夫差今日十分不对劲呀，按照夫差往日那阴狠绝辣的手段，他不该是这幅温和的面容对着我的，而且，之前，他就说过吧，若是再相见，便是兵刃相向。额，或许，我记错了？反正，夫差，他不对劲！
心里经过了这么一个流程，我感觉背后开始冒冷汗。
不过，再害怕，还是得面对啊！
进到里屋，我才发现，里屋的东西都没有变动，依旧是薄薄的一床补了又补的被子，依旧是破了口子的木碗，依旧是桌角高低不同的方桌，依旧是好不嫌弃的白衣少年。
“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坐在这边吧。”夫差指着为一个比较完整的小凳子，眼睛里满是怀念，“以前，你就喜欢端着它坐在的身边看着我捣鼓木头。”这样说着，他伸手一一抚过长案上排列整齐的九个小木人。
九个小木人有四个是我的模样，有五个是夫差的母后，那个温婉女子的模样。
这些都是夫差亲手做的。
其中手法最为不熟练的是夫差做的第一个。
那是夫差亲自一刀一刀刻出来，送给他母亲迟来的生辰礼物。
只可惜，当夫差做好后，她已经去世了。
之后，我的生辰，夫差便做了一个送给了我。手法已经相当熟练了，刻出来也十分的相像。
我收到后十分的欢喜，那时，我几乎是蹦跳着，在雪地里欢笑的。
不过，后来我走了。当时走得太匆忙，竟是忘记了这么一样礼物。不过，想来我没有带走是正确的，不然，我若是带在身边，便又是一段悲情绝恋，苦苦哀思，却终究不能相守。
看着夫差一副怀念的样子，我的戒心便也放松下来，上前，端着小凳子，坐在了夫差的不远处。
“我记得，我走时，只有两个吧？”我也有些怀念地看着小木人。
“这三年，你们的生辰我都会刻一个，只是，母亲的略微模糊了容颜。”夫差伸手抚上排列在最后面的一个容貌较为模糊的小木人。
容貌虽是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女子眉目间的柔和之气。
“不过，我的小木人似乎容貌一直未变呢！”我有些好奇。
夫差转过身，低下头望着我，眼睛略微眯了起来，嘴角上扬：“你觉得，若是你日日夜夜重复着画一个人的画像，你会忘记此人的容貌么？”
我的脑袋有些发愣，但随即我便反应过来，夫差的意思。原来，这三年，他竟是日日画我的肖像么？
夫差见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脑袋，像从前他未登基的时候一样。
是啊，一切都是他未登基的时候发生的。
未登基前，夫差起码还是有着真正笑容的；未登基前，夫差不用在乎自己的姻缘之事；未登基前，夫差不用在众人面前显得如此庸庸无碌……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他登基之后。
“不用连我的都准备。”我撇开头，不想直视夫差，总感觉自己好像亏欠了他一样。
“这只是随手罢了。”夫差见我撇开头，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话。
我郁闷了：“只是随手啊，我还以为……”话到嘴边，我忽然就停住了，该死的，我怎么可以脱口而出这些事情，明明就已经过去了啊。
“以为什么？”夫差像是随意地一问，我有些尴尬，摆摆手。
“没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最好没什么。不然，”夫差捏住我的下巴，扭过我的头，硬是强迫我看向他，“我会误会，你对我，还是抱有希望的。”
夫差的笑，容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蔑视和嘲讽，让我十分不爽。
“什么希不希望的，我从一开始就没对你有过期盼！”我拍掉夫差的手，有些愤恨道。
夫差握了握自己的手，眼睛直勾勾看着被我打掉的手，冷笑道：“呵，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