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瓦雕甍重楼宫阙，一轮血色圆月悬于天际，幽森静谧的夜。自黑暗中坐起，寂落无人，室内诡异的安静。清晰可闻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榻上男子支臂掀被，唤了两声负责守夜的宫人，却无人应答。强压下翻涌而上的恐惧感，镇静起身，拔了榻沿配剑握于身前防卫，警觉而谨慎地朝殿门摸索而去。夜静谧肃杀得让人隐隐有压迫的不适，有风声吹拂过窗棂带起一阵吱呀响动。
喉结耸动，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以剑轻轻挑动那扇朱漆殿门，一瞬发力全身警戒以防突发的异动。
一瞬而开的殿门，猛然带进一股寒风直袭门面，浑身一激灵心跳都提到嗓子眼。然而除了这一阵彻骨寒风，良久再没有任何动静。夜，阴森森的，殿外空无一人凄凄清清，只有几盏宫灯随着清风摇摇摆摆。
“唧唧唧......”似有若无传来一阵类似鸟鸣的叫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转瞬已响闻耳畔。
蓦然天黑压一片，铺天盖地，成千上万闪着红色妖异瞳眸形貌狰狞凶恶的鸟雀张着血盆大口倾泄逼压而下，瞬间整个身子埋没在黑压压的鸟雀中，撕扯肉体啄食内脏的疼痛支离破碎撕心裂肺...
“啊——”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慧宗帝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猛烈咳嗽起来，骤然喉头一腥，匆忙掩帕赫然一片血红。
闻声而来的内官惊恐跑过扶了上来“陛下...”
伸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慧宗帝平复了气息才抬手示意无碍。
不祥的梦魇，隐隐有不安的预感，慧宗帝内心陈杂，沉着脸凝思。这副残躯快要到达极限了，宫墙里那群幺蛾子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恐也已经按捺不住了吧，就连最亲近的妻儿也没有一个是真情实意相待的。人们只知万人之上的风光无限，却不知高处不胜寒。身居帝王位，连枕边人都被算计着，孤家寡人，这日日夜夜如何能睡个安稳觉？慧宗帝苍凉一叹，大概也只有自己薨逝之后吧。
坐了三十多年皇位，叱咤风云杀伐决断于万帐军中的已成云烟，留下的不过几页史书记载，年老色衰的君主只剩悲凉一叹。
崇苍历七十五年西北突厥蓄势多时谋划多日，狼子野心终于暴发，赫扎烈率历练多时的虎狼之师大举进犯南阙边境。犹如饿狼入林短短数日便有数座城池相继失陷，现如今赫扎烈之师锋芒毕露锐气正当，长驱直入直逼边关要塞益州。
益州据南阙咽喉之地扼南北之交通，土壤肥沃地产丰饶，地处天险高地更是阻挡了多少虎豹豺狼的觊觎之心，因此有着得益州破南阙的说法，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次赫扎烈突袭来势汹汹，形势堪忧，守护好益州防线迫在眉睫。朝堂掀起一片波澜无不惊骇，纷纷举柬出兵杀突厥之势以振国威。
太子也难得反常地不唱反调，放下脸面大力赞扬三皇子智谋沈青骁勇，力挺沈青挂帅出兵秦邕监军。朝臣歌颂太子贤明淑德天佑南阙，群声附和推秦邕沈青出征。慧宗帝应百官朝觐，令骠骑大将军沈青挂帅三皇子秦邕监军，二人即刻点兵出征迎战赫扎烈。
烽火的战鼓悄然鸣响，而远离战场的平常老百姓还无知地安居乐业，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譬如在沈府里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洛萖，若不是一连几天都不曾见到沈青来老夫人这请安，大概也不会去关注府外风云变幻。
在静安斋伺候沈夫人的日子其实是挺轻松的。沈夫人作为曾经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对于自己的事情向来亲力亲为，让我来这伺候倒不如是来这里闲晃，顶多帮夫人念念书抄抄佛经，与老人家说说话儿，而当我在院里耍招式时，沈夫人若是来了兴致也会指点我一下。沈夫人为人柔而不弱，温婉中带着刚气，虽然也会数落我几句，待我还是极好的，就算我经常溜出去玩乐偷懒，她也不曾说重我些什么，是以我和夫人她处起来还是挺和谐合拍的。
巳时，沈青归来。我自沈夫人处出来拿点所需东西时，在门口看着他皱眉一脸凝重跟三皇子说了些什么，谈妥后点了下头便沉默进堂，从我身边走过也没有丝毫停顿。
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走远略微担忧。
“洛姑娘。”
“嗯？”我疑惑转头。
“随我上街走走可好？”秦邕立在那里，手里摩挲着莹白脂玉扳指，风姿蕴籍与方才的凝重截然不同。
“......”我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虽然沈夫人那里暂时不着急，但不明白三皇子到底要做什么我还是站着没动。
“京城最负盛名的琼烟楼丫头没去吃过吧？...”
“...走！”我拍手乐颠。
重楼阁台，碧瓦雕甍，大红四龙纱灯悬挂，气派非凡。紫檀香烟缭绕，轻纱幔垂。雅间里我对着美味佳肴开胃大吃。秦邕看着大动碗筷的洛萖眼里含笑。掣了壶酒执了杯盏，他闲闲靠在窗沿独饮。他说：“你这模样倒像当时的他。”
“唔”我嘴里塞满食物，口中含糊回应。
秦邕并不看洛萖，兀自接下去：“那时候我们年少气盛就为了一坛酒大打出手。嗬”秦邕低声一笑“那一战我们打的鼻青面肿，不分上下，还赔了店家好大一笔银子。所谓不打不相识，谁能猜到当初互相嫌隙的俩人后来会成为知交兄弟？”
秦邕看了眼窗外纷扰叹：“作为人臣，总要拿捏着情绪生活。这些天我看到的沈青面上多了笑容，性子也开朗许多，那才是沈青该有的性情。我也知道，这都是因为你。”
“三皇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沈青他喜欢的其实是鸾卿。”叹了口气，我善意地提醒。
“洛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或许沈青以前是喜欢过她，可是现在他的改变却是因为你。
良久，他盯着我一脸郑重：“洛姑娘，趁现在还能在一起，好好珍惜吧。生于深宫我幸福难得便希望我的兄弟能过得幸福开心。”
“额...嗯，好吧，我知道了。”三皇子竟然会跟我讲这些事，微有些呀异。放下手中筷子擦擦嘴，我正色坐好，乌黑的眼珠将人望了又望。“那个...”
“嗯？”秦邕被盯得莫名其妙，心里发毛。
“你是不是喜欢沈青？”我小心翼翼，做好气氛不对随时逃跑的准备。
噗嗤一声，一口酒自秦邕嘴里喷出，继而瞪了眼洛萖：“丫头你胡说什么？！本皇子和沈青情同手足却不足以断袖。”
“哦，”我松口气点点头。“那三皇子可有喜欢的人？”我颇为好奇。
“......”秦邕抬眼望向窗外，目光飘离透过重重烟台似注视着远方沉默不语。
吃饱喝足秦邕送我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仰望，落日余晖暗红如血，厚重的天幕沉闷隐隐有大事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