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火光熄灭，两个重逢的小姐妹坐在山洞之前，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是一片黑，似乎还黑的很蓝。
“小姐，你能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丫头问道，偎在自家小姐肩上，连日里的惊慌都被这安宓的时光所驱散，看小姐这样子，不像是被人强迫……了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舒洧思索了一阵，“那日我出门玩，不小心掉入河里，被水冲走了，是一个叫顾疏言的人将我救起，供我吃穿。”
“可是，可是老爷说你是为了逃婚才走的。”碧清很认真的说道，接到老爷千里传来的信件，碧清甚至能够从字里行间感觉得到老爷的怒气。
老爷是个好脾气的人，碧清长这么大，只见老爷发过两次火，第一次是夫人从柳州赶去台州时途遇强人，夫人被强暴致死，老爷当时还在柳州做生意，听了消息眼都红了，叫了屋里的护院打马而去，一锅端了那强人窝。
当时这消息轰动了整个柳州，舒家原本生意就很好，百姓听了舒老爷如此骁勇、英武，舒家的生意愈发的如日中天。
第二次便是这次，老爷急冲冲的从台州赶来，一路书信，算日子明天就可以到舒家别院了。
若是找不到小姐，老爷指不定会把整个柳州都翻过来。
“爹怎么知道我是逃婚离家的？”
舒洧有些奇怪，她一向聪明，可有时候也会犯傻，舒老爷之所以知道她是在逃婚，必定是曲公子与舒老爷通信了，舒洧给曲公子回信——这比大海里看到鸭子还要稀奇，即使是从军多年的军人，也会按耐不住激动，书信给自己亲近的人。舒老爷先是接到碧清的家信，又接到曲公子的报喜，前后一想，便能够明白了。
知女莫若父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姐，乘着那个顾疏言还没有回来，我们赶紧走吧。”碧清摇了摇头，一开始她本来打算一看见小姐，就大声喊叫——这样便可以让附近的护院闻讯赶来，防止那强人将她的小姐抢走了，毕竟她是个弱女子，需要保护——可她一见着她家小姐，她就什么都忘了，此刻，她又想起来了，抓住自家小姐的手，就要将她拉走。
“我不走，我不会去。”舒洧抚去碧清的手腕，眉目里多了一丝认真，她说:“碧清，我不会回去。”
她说话时声音是那么柔静，神色是那么安定，她不回去，即使身子回去了，心也还在这里。碧清惊讶着，不了解自己的小姐为何做这种抉择。
“即使你带走了我的身体，也带不走我的心……你让我回去，我会不快乐。”舒洧看着碧清，轻声问道:“你要让我不快乐吗？”
“不，小姐，我不要你不快乐……”碧清咬着下唇，有些纠结。
咬下唇的动作是跟着自家小姐学的，可是她已经不咬下唇了，现在的她，喜欢笑，笑起来像是有千种琉璃万斟珍珠一般的美——碧清怎么知道？因为她此刻在笑。
即使黑夜茫茫，她也能够深刻的感觉得到，她笑的很开心。
“小姐，你是喜欢上了顾疏言对吗？”碧清被她笑的灵台方寸空灵，心下瞬时明了。
这话，换来一瞬沉默，暗处顾疏言一阵脸红，却是将耳朵竖起来听了。
山中多青蛙鸟兽，一阵喧哗之中，舒洧低声说了句什么，顾疏言没有听清，但是碧清却是听清了，脸上神色开始复杂。
她说:“疏疏他是个寂寞的人，倘若没有我，他会更寂寞。”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她爱顾疏言，却只是一句“疏疏他是个寂寞的人，倘若没有我，他会更寂寞”就将碧清腹里早已准备好、早已萦绕在舌尖上的千言万语都一一打散。
碧清从小与舒洧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写字习琴练画，口才自然是极是不错的，此刻却无言以对。“你却不想想老爷。”碧清将下巴从舒洧肩上移开，过了一会儿——似乎刚才她是在整理思绪，她说:“小姐，你真是个自私的人。”
没错，她是自私的人。
舒洧抬起头，望向河边的茅草屋，隔了重重枝叶，舒洧只是觉得没有了光——屋外火把早已经熄了，不远处又有火光传来，许是家丁找来了。
“碧清，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我不想嫁给曲公子，你快走吧。”
被碧清骂作是自私的人，舒洧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着火光渐近，有人就要过来了。
碧清望着她，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夜晚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她一直很好奇那个叫顾疏言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能够让她的小姐如此喜爱，以至于抛却一身荣华随他四处为家。
良久，碧清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子，塞进舒洧手中，舒洧有些抗拒碧清给她的钱，往外推了推。
“听说他是个穷人，我不想小姐受苦。”碧清说道，只是一句不想，让舒洧犹豫了，最终接下了钱袋。
“如果小姐想回家了，你就回来，我会永远等着小姐……”碧青握紧舒洧的手，说话的声音略微喑哑，说着，碧清抱了抱她的小姐，起身踩着山洞外的碎石，往火光处走去。洞外的碎石有些磕屁股，舒洧撑着石壁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下的灰尘，此刻的她举止粗鄙，但是，人很开心。
舒洧望着渐白的天光，心里只是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哗啦——”
一轮圆日从天外跳出，天亮了，右手边的草丛里，却传来一阵重物压着草叶倒下的声音，她恍然想起，顾疏言一夜未归！
舒洧忙忙的往草丛奔去——这一刻她没有考虑到脚上的伤，她没有考虑到草丛里可能是一头饥饿的野兽，她只是想到了他，她只是想到了顾疏言的安危。
伸手拨开草丛，露水之中，舒洧看见有人蜷在草丛里，唇色有些苍白，眉头微蹙着像是皱了一波春水，他似乎是很不满自己就这样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起，长袖还捂着心口，见了舒洧，眼中没有光，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你没走！”
顾疏言猛的握住舒洧站起，隔了衣服，舒洧依旧能够感觉到顾疏言冰冷的体温，他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以至于他的面部抽动着，不知道是喜是惊——大约顾疏言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如此想要急切的表达自己的表情吧？
他站的不是很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舒洧小心扶稳了他，两人靠的有些近，鼻息吞吐在彼此脸上，舒洧身上的清香也变成了暧香。
“我没走。”
舒洧让他靠在一棵树上，自己入山洞拿了顾疏言的外衣给他，外衣上还有淡淡的鱼腥味，还有些许晶莹的露珠，一路走，舒洧一路拍落外衣上的露珠与灰尘，那晶莹剔透夹杂着稻草之类的东西随着舒洧的动作一路倾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三千繁华都变得幻美。
顾疏言眯着眼看着舒洧，她的头发有些乱，一双眼下还有淡淡的黑色，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这样的她，眼眸更加深邃。他在树下看着舒洧缓缓而来，她脚上有伤，所以她走的很慢，顾疏言看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在荒芜之中走过，一步一步踏入他那从未有人入过的荒芜之地。
“真是难为你了。”
顾疏言接过衣服穿上，一阵春风吹来，树上不知名的紫色碎花飘落，这树很高，花儿很多，一簇一簇的，煞是好看，此刻随风飘落，落入佳人衣襟，也甚是应景。
舒洧垂目立在树下，顾疏言捡了舒洧肩上的花瓣别在舒洧鬓角，迎着阳光粲然一笑。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山边远远的有人抬起画笔，画下这一幕。
他们更不知道，几日后这幅画被摆入专卖奢侈品的金玉阁中，更是被江湖百晓生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无数江湖人士花钱去金玉阁看那幅画，满江湖去寻找那个画出那幅画的人，然而，那人了无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