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隔了两日，便有了消息。来带话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说是揆叙在东华门西侧的一个小宫殿里等着。
适逢不是当值，我放下手上的闲活，起脚便跑了起来。一路上，火急火燎，我实在是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跑到东华门，循着小太监说的方向一路走去，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寻到了那个小宫殿。巡视了四周，实在僻静，倒是个说事的好地方。
进到里头，却不见揆叙的身影。张口喊了几声，亦没有回应。空旷的宫殿只有风吹落叶声，隐约间，总有些不安的情绪悄然滋长。
我自顾坐在了殿内一处石阶上，那里有一株大银杏，挡住了大半热气。静下心一想，既然那个小太监说揆叙在这里等我，那应该不会有错，兴许是赶上他三急去了，等会儿总会来的。这样想着，倒变得不慌不忙，半靠在石头上闭目纳凉。
“吱”的一声，一侧的偏门被人打开，我猛地张开眼往那头看去。阳光刺得眼睛些许迷糊，待看清楚了，心头犹如被狠狠敲打一般，不住地跳动。
我被吓到了，因为那里的人不是揆叙，而是胤禟。
明艳的紫色刺痛着双眼，我就这样直起身子坐在石阶上，一动未动。就这样看着他迈开步子走近，将我上下打量。就这样撞进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无处躲藏。
夏风习习，吹落了银杏叶，落在脚尖前，就此止步。负手而立，胤禟半笑开口：“此情此景，倒有些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树下相遇，一坐一立，同今时今日是这般相似。我轻声应道：“是挺像的。”
他又进了一步，踩到了地上的那片银杏叶，好听的嗓音平淡无波：“那时若你没在树下睡觉，我没走那条小路，或者我真向荣妃娘娘告你的状，兴许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鼻头一酸，不去看他。我想，胤禟他是后悔了，后悔认识了我这个人。
树叶作响，他又继续说道：“这样同锡蕙说了，却被她骂了回来。她骂我懦弱，骂我不是男人。总觉得她骂得对。我问她，若是从今往后同你再不往来，如何？她说她受不了。所以，我要想办法把你留下来。”
倏地，仿佛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明开来。我抬眼看他，见他面上坦然，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想跟那个洋教士一同离开京城，一开始，我想不出法子让你打消主意。幸好后来，你的腿好了，我就同皇阿玛说了这事。果不其然，他下旨让你进了宫。”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是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胤禟。半晌，艰难开口：“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那些事情？”
四周似乎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凉薄的唇轻启，他淡淡说道：“巧素是我的人。”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站起身子，些微踉跄。良久，终是了悟。其实，我早该想到才对。我瞒得严实，岂是不相干的人能知道的。那日在教堂，布帘外的巧素果真是听到了。却没想她是旁人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我直直地看向胤禟，生怕看漏了什么，嘴巴开合，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派个人来监视我很好玩吗？把人耍玩于鼓掌很好玩吗？”
他竟然笑了。那个半真半假的笑。他说：“也许是觉得你在寿宴那日对我太过分了，想报复罢了。而我这人，别人给我三分，我必还人七分。”说话间，云淡风轻，仿若说的全是别人的事。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他的眉眼细细打量，这样的不真实让人捉摸不透。
树影斑驳，映在人身上，半掩半露。胤禟似乎没瞧见我眼里的狐疑，自顾撇去落在肩头的银杏叶，微微偏头，轻浅的口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坏事都是我一人做，他们皆是不知情的。以后若你去延禧宫，只管安安心心去，我一定不会跟你碰见，惹你不快。这是我给的条件，所以……去见见锡蕙吧，她很想见你。”
心头一阵酸楚，轻垂下头，也许眼下，我与胤禟就只剩下了这一种相处方式。
半晌，开口应道：“好。”
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小宫殿，走回乾清宫的茶房。那么长的路，比来时花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蓦然想起以往的时光，如走马灯，接连不断。于是，那一直在胸口压抑着的苦闷，那在心中潜滋暗长却意味不明的情愫，以破竹之势排山倒海而来。
终于，豁然开朗。
啊啊，原是这样，原是这般。原来我对那个人抱有的是这样的情感。不知在何时，不知因何事，然后天知地知，我不知，他不知。
于是，潸然泪下，哭花了妆容，气竭声嘶。
胤禟在我身边划过的一个小小的涟漪，总能在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我想，大概，我是爱上他了。
当夜，我做了个梦，待翌日醒来，却忘了梦中是个什么情景。照镜子的时候看见双眼肿胀，直觉昨日的梦定不是个好梦，遂不再追究。与玉娇碾茶沏壶，御前奉茶，偶尔被康熙训教几句，说今日茶浓茶淡。一切如旧，做该做的活，想该想的事。
后来，我去了延禧宫，见了锡蕙，见了紫云，有几次还见到了八爷，十阿哥跟十四阿哥。然后，就真的没见到胤禟，跟约定的一样。
凉风有信，叶落知秋，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时至九月，两个月之久，我一次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