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复健的时候，穆景远突然问我，上回说过的要离开京城，还作不作数。我愣了会儿，终归点点头，答，作数。
他嘴角笑开，说那便一起。他说他本就准备要去游走四方，说一个姑娘家在外着实不安全，说身边有一个像他这样棕头发绿眼睛的洋人能把坏人吓跑，虽然也能把好人吓跑，不过总归是个好保镖。
有些不可置信，我问：“说真的？”
穆景远睁着绿眼睛，圆鼓鼓的，一脸虔诚模样：“在上帝面前，我可从不说谎。”末了，还不忘补一句：“要我发誓吗？”
闻言，想到上回叫他发的毒誓，扑哧一笑，饶过他，道：“相信你便是。”而后一想，又问：“你打算何时动身？”
他搭头想了想，看向我：“我是随时都能走的，主要看你。”
“其实，我早已想过。”进到他跟前，细细道来，我说：“眼下，正是秀女大选在即，身为八旗子女，凡是符合条件的是必须参选的，这是皇命，不容违抗。而我的情况算作特殊，阿玛已将实情上禀，待皇上准了奏，便可自由。身旁琐碎事，也已撇干净了，如今只等上头的回复。”
“那九爷呢？”穆景远忽的问道，听口吻不似刻意。
我微微抬头看他，漫不经心：“为何说起他？”
穆景远半捏着下巴，闲闲说道：“只是瞧见以往你俩的情分极好，现下，你是要离开了，且一时半会儿没打算回来，指不定好些年都不能见上面。我在想，你可有好好跟他告别？”
我垂下眼眸，看着膝盖上交错的手指，半晌，淡淡开口：“告了，告了。”
只是这告别，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
外头传来声响，只隔了一块布帘子，甚为清楚。是巧素的声音，带着些许干涩，催促的一句：“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向穆景远告了辞，出了内堂，见巧素面上没什么异样，也就没说什么，随她回了府。
我不确定巧素是听见了我与穆景远的对话，还是没听见？倘若听见了，依着她的性子该会开口问个究竟，问我是不是又被热糊涂了。但自那后，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笑时笑得捂肚子，该损人时嘴巴不含糊，就是寻常的样子，没半分便扭。我想，她是没听见啊。
天气依旧热火，人在太阳底下站上半刻钟，都能晒出油来。院子里的花草被烤得蔫了，一天得浇好几次水，时不时的就能听见巧素嘴里低声怨骂着：这鬼天气。
揆叙一没事便爱往我这儿跑，带些解暑的东西，西瓜，绿豆汤，冰镇饮品，面上一脸春花灿烂。
我委实狐疑他目的不纯，问：“发生什么事了？脑袋撞树上了，还是天外飞猪把你给砸傻了？”
揆叙嘴角抽搐，要笑不笑：“难为我对你好点，你倒不领情，没良心的。”
我舀了口绿豆汤喝下，丝丝凉意入心头，眯着眼道：“不带你这么突然的。”
他眉眼上挑，半撅着嘴：“敢情我以前对你的好，你都没看见？”
迅速解决完绿豆汤，用帕子抹了抹嘴，抬眸看见揆叙明亮的面容一脸痞样，笑着回答：“我只看见，在你眼里，H书第一，我第二。”
揆叙：“……”
不过揆叙会如此殷勤，目的确然不纯。说是纳兰•明珠在宴会当晚，一个老眼昏花觉得我与他这二儿子格外相配，刚回到府邸便把揆叙叫到书房，语重心长的，好生的给教导了一番。那话是这样说的：儿啊，你兄长去世的早，如今纳兰家往后就得靠你了，这个担子想必你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为父也相信你能够胜任。而现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妻了，你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如若没有，为父倒觉得董鄂家的大闺女不错，跟你也合得来，要不，咱纳兰家把她娶了。
闻言，我汗水涔涔，警惕地看着揆叙，眼风一扫，问：“你不会真听了你阿玛的话吧？”
揆叙抛来一个暧昧眼神，些许讪讪：“古语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身子一哆嗦，吓得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颤巍巍比出根手指：“揆叙，你没良心，拉我下水。”
揆叙瘪嘴：“是我家老爷子看上你的，我有什么办法？”
我恼了，抄起桌上的糕点就往他身上砸：“谁让你不表态，非得不说话当默认啊！”
揆叙不怒反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阿玛还说了，要是看不上董鄂家的闺女，就立马找其他的姑娘去。所以只能拿你先挡挡，莫怪莫怪。”
我拿着糕点的手举在空中，停住，想着揆叙说的话，半晌过后，将糕点放到他的手心，笑得春花秋月不知何时了。
揆叙的手一抖，有些怯怯：“你笑得让人慎得慌。”
我眨巴眨巴眼，做无辜状：“哎哟，你说我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纳兰伯伯怎么就要我做他儿媳妇呢？我甚是纠结。女儿家的名声是个多么重要的东西啊，怎么好随便糟蹋。但是呢，你又是我的狐朋狗友，总不好教你随意找个姑娘娶了，这多不负责任啊。你说，我是要帮你呢还是帮你呢还是帮你呢？”
揆叙泪目：“……”
吃饭的时候，寻了个时机，问了董鄂•七十圣旨的事，想着秀女大选快到了，可这回复却没个下文，教人不免有些心焦。董鄂•七十扒着饭，没怎么在意，只道可能是上面延误了，总归会在大选前下来。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吃着饭，有一口没一口。想着该要收拾收拾东西了，好准备哪些要带，哪些不要带，想着明日去教堂的时候，要跟穆景远讨论离开京城后的第一站该去哪里，是南下呢，还是北上，是江南水乡，还是内蒙大草原。或者，往西走，看看西藏的风光，以前我一直梦想着去那里的。如此想着，竟有些忘了，其实我本是逃难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