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决定了离开，就不该再去随意招惹。
我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目光所及是揆叙略微吃惊的眸子，耳畔间传来他悠悠地一问：“你当真要跟他们不相往来？”
我不去看他，伸手将面前的茶杯添满，轻抿一口，问：“为何不可？”
揆叙有些切切：“说断就断，倒真有些……无情无义。”
猛然间，我觉得他说得对极了，想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兜兜转转走了一圈，终究只在乎自己。
突然很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我说：“就当我无情无义好了。”
有雨点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尖儿滑落到地面，哄得热气上窜，顿时有些闷热。季暑六月，时不时的，总有场突如的降雨。
揆叙起身，走到窗格子边，看着倾盆而下的雨水，有些恍神。我侧头看向屋外，有盆石竹摆放在檐子下方，雨滴滴在叶面上，一滴，二滴，三滴，直到心里默数到二十滴的时候，才听到揆叙近似呢喃的一句：“我都看不透你了。”
我偏头看他，见他半倚着窗沿，月白长衫衬得整个人几许单薄，应着窗外的雨景，一瞬间，颇有一丝“偏自伴，个人凄楚”的感觉。
我推动轮椅，进到他跟前，仰起头将他看个清楚。我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眨了几下，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四目相对，静默良久，他愈渐露出困惑之色。
这个时候我竟还不忘开他玩笑：“好看吗？”
揆叙当即白了我一眼，伸手就狠狠地掐了我一脸颊，完事后还不忘补一句：“没我好看。”
我摸着被掐疼的半边脸，骂道：“混蛋。”
“没你混。”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院子被洗刷了一番，显得格外干净，空气也变得清新。雀鸟们陆陆续续地回到房檐上，吱吱喳喳开始叫唤。
我依旧摸着半边脸，心里暗骂揆叙下手太黑。见我如此，许是良心发现，揆叙俯下身子，拉开我的手，端详起被掐得有些发红的脸，边看，嘴里边道：“你嘴巴就不能乖一点，非说些不讨喜的话，疼死活该。”
我嘟着嘴不做声，任凭他检查我的脸，半会儿，忽的记起方才一开始想对他说的话。眼角微抬，看向近在身前的人儿，唇瓣张合，问：“揆叙，你知道我把你当作什么？”
揆叙将注意力转移，淡色瞳孔里映出我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狐朋狗友。”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还记得我损他的这话。摇摇头，正视他的目光，我说：“知交，我把你当作我的知交。所以，以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看见揆叙的嘴角扬起笑意，好看的眼半眯，他说他等着。
揆叙总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息，许是年长了岁数，有着成熟稳重。转念想到他爱看不雅书的喜好，委实够成熟够稳重。
漂亮的眼看进人的心里，我这样想，能够认识他真是太好了。
伸长手臂将他抱住，揆叙惊得脚下不稳，踉跄几步，站立着不敢动，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我将头埋在他腰腹，第一次同他撒娇：“揆叙，你真好。”
他的手按在我头顶，轻柔抚摸，我听见他嗤嗤笑开，爽朗的笑散开在雨后的小院，显得格外适宜。他总是那么没脸没皮：“若欢喜上了我，你就直说。”
我抬头看他，脸上没了笑，轻唤他的名字：“揆叙。”
直觉他的身子一僵，言语间透着紧张，他说：“你该不会……真的……？”
我说：“你以后少看点那类书，对身体不好。”
揆叙：“……”
决定了要离开，我便开始琢磨起要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是趁着月黑风高夜从后门溜走，还是寻个借口大摇大摆从正门突击，然后来个一去不复返。反复斟酌之下，觉得两者都不大明智，因着其导致的后果将是作为一起失踪人口案来调查。我委实不想见到一个官差就藏到墙根，原因是他很有可能手里拽着我的画像。
在教堂复健的时候，我这样问穆景远：“若是你想要离开，并且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但是又不想让家人朋友知道后想方设法把你找回来，你会使个什么法子？”
穆景远一双碧绿眼睛一个打转，随即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只管说我要出去云游四方，这云游一趟花费多长时间都是有可能的。若是怕他们寻来，只需定期给他们捎去封信，报个平安，不让送信的人泄露我的所在地，他们也就寻不着地来找我。”
我寻思着，这个法子委实不错，不用闹失踪，还能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们，自己离开是要去见世面的。
正暗自庆幸之际，穆景远突然身子靠前，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亏得手上握着杠子，腿脚也灵活了，不然不是磕上了就是摔了。我看向方才使坏的家伙，此时他一脸笑盈盈，只差没拍手叫好：“反应很敏捷，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我眨巴眨巴眼：“废话。”
“……”
我坐回轮椅上，穆景远递了块松糕过来以示讨好，我接过咬了口，觉得味道不错，便迅速解决了手上这块，又跟他讨了一块。正嚼着，听见坐在一旁的穆景远问：“方才你问的问题，是在表明你想要离开，且不会再回来了？”
我咽下嘴里的松糕，脱口道：“对。”说完，连自己都诧异竟然会如此坦白。赶忙看向穆景远，试图从他脸上的神情可以找到掩盖过去的借口，例如，一时嘴快。不知他是否相信。
穆景远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比出一根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作嘘声状，说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我微微皱眉，有些不信：“你说，我就信？”
穆景远一脸困惑：“如何才信？”
我略一想，正色道：“你发誓，若是说出去就……就烂屁股！”
穆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