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去夺那酒杯，夺过来时，酒杯却已空，面前的江子玥冷笑着看向她。
“你！”他沉声，浓眉下的双目，似是被浇熄的火堆，暗淡中，有一丝令人捉摸不清的空洞。
江子玥冷笑着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印着鲜血的双唇在寒风中，有种别样的凄冷风情。
“没想到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人是你，也当真是可笑。”江子玥双手努力撑着地面，地面上被印出斑斑血迹，毒，很烈，她感觉到自己原本温热的胸腔渐渐被腐蚀，口中涌上一股腥甜，不能控制的，一口鲜血涌出喉咙，喷射在一旁的地面上，就像是夜空里最后的烟火。
林未至眉头紧皱，一把扶住眼前已经失去气力的人儿，微张的薄唇中，竟吐不出半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利爪狠狠地揪住了，摩擦出的痕迹撕开皮肉，渗出掩藏着的血迹。
这毒来得相当快，江子玥不由自主地反握住林未至的手，腹中的剧痛让她竟讲不出一句话来，她拼了命地想要将林未至握住的手剥离她的身体，却无奈腹内的剧痛让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身子，剧烈地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掉落下来，她只感觉似是十几把刀子在她腹内不停地搅动，断肠草，果真是断肠撕肺之苦。
“我…我只…我只求你…”江子玥面目上全是汗渍，她紧紧拉着林未至的双手，挣扎着试图吐出她口腔中最后几个字。
“你说，我都会帮你完成。”林未至双手也不住地颤抖，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将耳朵凑过去，努力试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只…只求你…求你…将我的…将我的嫂子…和…母亲…安葬…”她挣扎着吐出这最后几个字，终究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吐出最后一口气，沉重地滑落在了林未至的怀里。
伤痕累累的双手，重重地垂在了地面上，溅起最后一缕尘埃。
这声叹息，似是敲在林未至的心上，他瞪大了双目，满眼的不可置信，僵硬的身子猛地往下一坠，握住江子玥的双手徒然收紧。
“江子玥？”过了良久，他轻声唤道。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他才慢慢感受到对方渐渐冰凉的身子，他有些僵硬地看向倒在他怀里的江子玥，沾满血痕的面容上，此时显得如此平静。
“我会替你做到的。”他依旧沉默地抱着怀中的江子玥，他也跟过姑父上过战场，并非没有见过死人，手刃的敌人，也并非寥寥，只是怀中已经毫无气息的人儿，让他的心无比的沉重，他曾经以为的，他厌恶的人，此时当真死在了他的怀中，他方知，自己，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讨厌她。
虽然她任性，对自己胡搅蛮缠，不顾礼仪道德，和他所了解的女子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从未想过，会亲自将她送入死亡。
恍恍惚惚中，他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数年前，他跟随父亲从宫中回来，去看望他的大姐，林以黛，她被父亲送入宫中，获得妃位，凭借着家世显赫和如花美貌，深获当今圣上的恩宠，在众人的艳羡中，他分明看见她眼底的落寞。
和大姐寒暄了几句，他便觉得心中沉闷不已，先行离开，路过街道，看到满街的灯火，才想起来，那日是元宵节，一个团圆的日子，而自己最亲的大姐，却被束缚在那金丝雀龙中，满腹抑郁。
独自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人忽然开始欢呼着奔跑起来，他顺势望去，却是晚上的烟火表演开始了。
他随着人流，向着举办烟火表演的岸边走去，身旁的书童也不知在何时与他走散了。
他倒也不管了，目光盯着不远处灿烂的天空，耳中传来的烟火爆炸声，似乎能冲淡一些他心中的抑郁。
他正看得迷蒙，身侧忽然跌过来一个软软的身子，他一惊，伸手去接，年少的身子却承不住对方的冲击，一片惊呼中，他被莫名连带着那晃过来的身子，踉跄着跌入了一旁的河中。
“有人落水了！”众人皆是一惊，然后才有人从愣怔中反应过来，大喊出声。
林未至水性极好，但却被一旁的人儿拉扯着，生生喝了好几口水。
最后，还是岸边的人齐心协力，将他俩连拖带拽地拉扯上岸。
狼狈，是他那天的唯一想法。
到了岸上，他才看清，害自己落水的人儿，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还未来得及开口，书童却急急寻了过来，他刚想走，后面却传来一声软糯的女声。
“你害我落水，你可得为我负责！”
这是怎样无耻的陷害，他有些恼怒地转过身，怒视着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的人儿。
还未开口，那女娃便对他甜甜一笑，他竟为这笑愣住了。
自此，她便缠上了他，所有女孩子的矜持都不要了，若有闲暇时，便会过来烦他，他自以为他对她厌恶不已，可是，到如今，他才明白。
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她，只是她的身世逼得他不敢去真正地去面对她，如今，他却永久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与怀中身体一起慢慢冰凉的，还有他那颗沉睡了许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