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拓和段全两人登上罗村后山的山腰，段全手里拄着一根粗长的树枝，他出了些汗，弯腰喘着气道：“这山虽不高，却陡得很。”说罢，便要脱去外层的衣服散热。
杨拓是习武之人，这点小运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一看段全要解扣子，立马阻止他的手，讲道理似的告诫他：“这大冷天出汗脱件外套更容易的患风寒，忍会儿就好了。”
段全本解了领口一粒扣子，寒风灌进脖子里散去后背的闷热感实在是一阵凉爽，被他这么一本正经的阻止，干巴巴的扣回扣子。
杨拓这才从他的手臂上放开。
待段全歇息时热气退散了些，杨拓也领头开始登山，每每遇到陡峭的坡路或者打滑的积雪，杨拓都会先让段全停下脚步，等他自己顺利登上去，则返回身子伸手去扶段全。
段全表面虽是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心里早被杨拓这种贴心的小举动乐开了花。
“仲言，我有问题想问你，我要你认真的回答我。”杨拓突然反过头来看他。
“说吧。”
“你是不是对恒胤有意见？”
“是。”
他们四人虽不是发小，但也是结拜为盟不求同生求共死的好兄弟，就算心生缝隙那也隔日便好。自从宋贤城伤好回来一趟，杨拓听他对宋贤城的语气总带些冷气，认为是自己多想了。但是自己和段全相处这些年以来，虽说他的嘴一直特找抽，但他是绝对分得清段全玩笑和认真的口气。
“为什么？”杨拓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没理由。
回答的却是青年少有的沉默。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这样……”他上前一步，直逼人凌厉的气势也让段全不禁退后了一步，“告诉我原因。”
段全也不拐弯抹角，“你知道二十三年前一场皇子争夺皇位位的事件吗？”
“我听我父亲说过，那件皇位争夺之事也因此牵连了数十位大臣的身家性命，甚至还有灭门的惨案。可是这和恒胤有什么关系？”
“皇子之间的争夺背后都有数位的大臣的支持和帮助。当今皇上的母亲曾是红遍江南的三大歌妓之一阮俪君，先帝微服私访来扬州游玩就是慕名她而来，一夜风流之后那歌妓不知是使了什么花样，先帝对她更是欢喜不已，开恩把她接回宫中还做了娘娘。皇上那时不过是排在第十一位的皇子，母亲又无名无分，他本是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杨拓上前一步立马拿手去堵他的嘴，瞪他：“这话万万不可乱说出去，是要杀头的！”
段全笑得很是狡猾，被堵住的嘴含糊不清的说：“庄晏你知道吗？”
杨拓还是瞪他，道：“当然知道，他那时可是平息南蛮之地的战神将军，年纪轻轻就很得先帝的赏识。”
段全只是哂笑，“赏识又如何，最后不也给他落了个诛九族的下惨。”
“我听说是因为他参与了“巫蛊之乱”才被斩首的。”杨拓听他刚刚说的风轻云淡，皱眉：“莫非这事情的背后你是知晓一些？”
“我做了两年的中书舍人，在皇家书院里无意中翻看了二十三年前的宗卷藏书，加上自己的的猜测也是知道个大概。庄晏与宋贤城的父亲宋礼本是一对生死相交的兄弟，他们自小闻鸡起舞，都是为了考上武状元报效国家。庄晏后来也如愿考上了武状元，而宋礼却落榜了。庄晏当了官后节节高升，他顾兄弟之情也让宋礼留在他身边当一个小小的官职。他们两人确实是很有才干，两人双剑合璧，不但收复了广东一带，开通了海上贸易，给国库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还通晓海上军事战略，平息了福建的倭寇之乱。庄晏解决了先帝一个又一个的忧患，先帝对他更是宠爱有加，赐他“护国将军”的称号，赏他豪宅十座，绫罗绸缎和黄金白银也是不计其数。正在他官场意气风发之时，两人不知为何却反目成仇……”说到这里，段全停下来了。
杨拓早已听得入迷，他这会停下来也从故事里回神了，问：“怎么不说了？”
“不是你说杀头的事不要乱说吗？”段全笑得很是没心没肺。
杨拓知道他在吊他的胃口，举起三只手就说：“我杨拓对天发誓，我要是把今天你说的事清告诉第三者，我就天打……”
这会轮段全去捂他的嘴，他生气道：“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这么当真。算了算了，你这木瓜脑何时开窍……我是口渴了才停下来的。”
杨拓就去解腰上的水袋递给他，段全拧开壶盖喝了一口道：“咱们去那边的石头上歇息会吧，这一时半会也不急。”
杨拓点点头，他们来到一堆堆奇形怪状的石堆边，刨开石头上的积雪铺上一点干草便坐下。段全润了嗓子，看着杨拓期待的眼神也不再逗他了，道：“我猜他们反目成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宋礼被庄晏掩盖了光芒。你想想，两人一起出谋策划干大事，结果先帝却只赏了庄晏一人还封了他一个受万人爱戴尊敬的称号，是个男人都会眼红。当时宫中大皇子虽是皇后所生，有才无能。先帝也并没有把希望只放在大皇子身上，十三位皇子当中就数五皇子和七皇子才能品质上好，他们的母亲也是出身不凡。五皇子的母亲善贵妃是元老将军善政的女儿，善政与庄晏表面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可私下确是长辈与后生的好朋友关系，庄晏理所当然就成了五皇子的后盾。可别小看庄晏在朝中的实力，毕竟是护国将军，手握军权，他操带出来的兵无一不佩服庄晏的才干能力，以他为榜样的士兵个个都是骁骑善勇的。五皇子要是哪天心情不好，勾勾手指派庄晏来个宫变，就是宫中最精的御林兵也抵不住。七皇子虽是没有庄晏这样坚实的后盾，可他却深得百姓民心，今天这里发水灾他亲自跑过去治一治，明天那里闹干旱他去安抚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你背后有玉帝老儿撑腰，失了民心谁会拥护你做皇帝。”
杨拓听到这里笑了一会，道：“你啊，嘴巴又开始拿他们说笑了。”
段全还是用他平时的口气道：“就在先帝拿不定这两人谁做皇帝的时候，而当今皇上却突然在那场激烈的宫斗中蹦跶出来了，你知道皇上那时背后是谁支持吗？”
“是宋叔叔？”
“没错，宋礼那时只是一个六品飞骑尉，所有皇子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独独皇上却选中了他，并请求先帝把自己的亲妹妹许给了他。我想被庄晏影子笼罩下的宋礼果然没有辜负皇上对他的期望，施展了他的潜在才华。”
杨拓听出了青年口气中的语气有些变调，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有沉默的听着他讲。
“后来七皇子治理黔部地区的滑坡灾害当中不幸死亡，七皇子死后，他身后支持他的大臣集团也渐渐散乱，有的入了五皇子的手下，有的随了其他皇子的集团。其他皇子自然是抵不过五皇子的力量，正在五皇子洋洋得意认为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半路却杀出个“巫蛊之乱”事件，先帝最恨巫蛊之术，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儿子要害自己，龙颜大怒把五皇子打入了天牢，就连他背后的党羽也一并就揪出来灭了门，庄晏就是其中之一。你瞅那庄晏之前还被先帝疼得跟心肝似的，触了他逆鳞的人就算你有补天的功劳，他就一个字把你给砍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杨拓也是一阵摇头叹息：“好好一个年少大英雄，就因为这件皇子争夺漩涡中身败名裂，还搭上了全家人的性命，实在是不值！要我说，庄晏当时要是本本分分低调做他的大将军，哪会有如此惨烈结局。我小时候听我父亲常说，庄晏带领的军队就如那天兵天将势不可挡，邻国的人一听他的名字也是闻风丧胆的。可惜我杨拓无缘见得这位大将军的风采。”
段全看着周围萧条的树木笑了一下，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对着冻得发紫的手哈了口热气。
杨拓听他这一声笑有点嘲讽的意味，问：“我刚刚可是有说错了什么？”
“没想到你和先帝一样是个笨蛋。”
杨拓被他骂作笨蛋已是数不清了，他早就不在乎了。可他骂先帝是笨蛋，那就是对死去的人大大不敬的，还是曾经的皇上！立即去摇他的肩膀急忙道：“这话你最好别乱说出口，对先皇出言不逊是要遭天谴的！”
“怕什么。”段全挣脱他的手，“我说的是事实，五皇子没了竞争对手，他只要乖乖坐在他的东宫位置上等着先帝升天就行，何必多此一举弄出个巫蛊事件来害先帝，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就算是个傻瓜也不会去做。可偏偏先帝这人脑昏头胀二话不说就把一群人胡乱给砍了。他不是笨蛋是什么？论庄晏身份再高贵显赫，他也不过是皇子之间斗争中的牺牲品。”
杨拓眼瞳缩紧，道：“你的意思是，“巫蛊之乱”是当今皇上陷害给五皇子的？”
“喂，不要用那么天真的眼神看着我！这么明显的事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皇上他要是不狠点哪有出头之日，可凭皇上一人对付后背实力雄大的五皇子绝对是不可能的，能助皇上登上皇位的幕后之手，宋礼绝对是其中之一。毕竟，给庄晏一家人监斩的人就是宋礼。”
杨拓震惊地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宋叔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段全嘁道：“就算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当两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或者是道不相为谋时，生死相赌，谁会顾你的兄弟之情！”
面前彬彬有礼的斯文青年模样，话却是犀利的让他竟无言以对，他闷闷说：“就算宋叔叔害死了自己的好兄弟，可是又关恒胤什么事呢？”
段全瞅了他一眼，道：“虎父无犬子，宋礼他对自己发小兄弟都能心狠手辣，想必恒胤也流有他父亲血液里的无情与残酷。”段全看他悻悻低头的模样，拿手把他的脸摆到自己面前并让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道：“我其实也不讨厌恒胤这个人，只是提醒你要时刻提防他，有时候要好的兄弟昨日相聚在酒楼里喝得酩酊大醉，今日为了各自的利益便刀剑相向，朝廷是这样，江湖也是这样。杨拓，当我看你那日忧心忡忡地派人寻恒胤的下落，我就知道你对兄弟付出的真挚远远超过你对你自己的好。”
“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我们四人将来会变成敌人。”
“我也不想这样，越是你最知心的朋友，你越是要提防着他。你老爹时常劝你多读史书也正是这个道理，就是为了让你在交友和仕途中学会趋利避害。”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仅要时刻提防着恒胤，也要提防着你和自青？”
段全的表情像是被雷霹了一般，不明白的问：“提……防我？”我丢！他是怎么听的？我就算与宋贤城和刘自青为敌，也绝不会以你为敌啊！
杨拓笑得开朗，“多谢仲言兄刚刚一番点通，我以后自当注意，对于朋友我定不会付出十分真心。那，我以后可要时刻提防着仲言兄你了。”
他把“提防着你”这四个字的音读得很重。
段全更是觉得自己的肺部像是燃起烈火般狂烧不止，他忍住怒气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感情我刚刚说的那‘一番点通’，你就领悟到要时刻‘提防我’这个道理？”
“不是你说就算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当两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或者是到不相为谋时，生死相赌，谁会顾兄弟之情。仲言兄，相对于恒胤和自青他们俩，我更看重的兄弟就是你啊！”
“你！……”一向言语尖利口若悬河的段全对面前他刚才的话竟无言以对，没办法，这话是他说的，不就等于自己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肺里的火烧的更旺了，段全随便踩着一个高高的岩石上，也顾不上岩石上面的雪会打滑，俯视看向他：“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你倒好，说要提防着我。我段全就算与世界为敌也绝不会与你为敌，这些话我本只想烂在心里，可你为何却三番两次无意中伤我……”说罢就是狠狠的跺脚。
杨拓怎么有想到如此毒舌的段全会说出这般幽怨的话语，他说话一旦柔情起来，整个人的气质竟变得有些……可爱？
“我……我……其实我……对你……我……”
段全看他我出个半天也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更是一阵气结，对着岩石上的积雪又是一阵猛踢。
当他踢开的积雪上的岩石，里面露出遍布的青苔，他狠狠的一踩后一滑身子一个不慎便往后跌倒，段全整个大活人突然在杨拓眼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