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
天空中正幽幽飘着绵绵细雨。
桑梓醒来的时候,殷枫斜倚在一把藤椅子上,离她很远,翻一本破旧的古书。
灯光如豆。
细雨如织。
桑梓自下打量着这间屋子。
上雨旁风,破瓦寒窑里摆着些很破烂的家具,连身上的被人都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像有什么东西,腐烂掉了。
这样想着,胃里不觉一阵痉挛,齿间里残留着的血腥气更是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胃在不停地抽搐着,她伏在床边吐起来,殷枫连忙过来扶她,桑梓本来什么也没吃,干呕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趴在床边无力地喘息。
天色阴沉沉的,时间还早,人们都还睡着,殷枫不便麻烦别人,只得自己出去倒水,不一会儿便盛来一小罐水,桑梓勉强喝了一口,不料嘴里的腥气翻涌,又吐了出来。
桑梓突然间怔住。
那灰色的地板上,几滴飞溅上的鲜血,还未干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梓暗自思量,突然看见他一身翩翩白衣,左边袖口有浸开来的血渍。
她刚想开口向殷枫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直隐隐觉得这个殷枫有些不对劲,他若有什么秘密故意隐瞒,她就算是问,也问不出来的。倒叫人起了疑心。于是又喝了一口,故意呛了一下,溅上了被子,殷枫右手拿着装水的陶罐,只得用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来递给她,她趁机看个明白。
目光扫过那道被割开的口子。
那道口子划得极深,鲜红的皮肉向外微微翻卷开来,周围是一个鲜红的血唇印。
桑梓狂跳起来!
即使早就有心里准备,也没想过竟是这般惨烈!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嘴唇……
殷枫!
是他喂自己喝血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于她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他的血,有什么特别的功效吗?!
脑海里骤然浮现在瑾王府那个洞房花烛的夜晚……
傅翎澈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琉璃碎,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
毒症发作得这样厉害,或者是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她竟倏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啊……”她听到傅翎澈一声闷哼,她的牙齿已刺破他的皮肤,鲜血翻涌,腥甜的气息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血,又是血。
在那个梦魇肆虐的深夜。
毒症又一次袭来的时刻。
伴着某种液体涌入,腥甜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黑暗中那撕裂般的痛苦立刻开始收敛,渐渐地收敛……
慢慢在肩胛上缩成一个灼热的小点,最后终于消失了。
只是那液体……
那涌入体内的浓稠的液体……
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而巨大的力量,击退那个可怕的毒症。
难道人血……
“快躺下吧,天凉。”殷枫见她又兀自出神,提醒她。很奇怪,与傅翎澈成亲那天的清晨,殷枫从霍东篱手上救下她以后,就像一个影子,时时伴随在她左右。
他就像是她的保护神。
他为她做了那么事,甚至为了救她不惜杀掉池锦舟的父亲池巍,杀人偿命,更何况池巍是朝廷命官,莫说是国法不容,池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果真如他所言,仅凭一句“路见不平拨刀相助”那么简单就可以解释得了?
“想什么呢?”殷枫手中书页哗哗翻动,托腮沉思,不觉问了一句。
殷枫待人总是那样周到有礼,纵使谦谦君子温良如玉,但桑梓在他脸上,却从来找不到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情感。
如同精心雕琢而成的塑像。
“没什么。”他是如此的温和,桑梓不自觉地朝他笑了笑。
然而她却捕捉到了殷枫转瞬即逝的分神--尽管他藏得很好。
殷枫眼里几分笑意,他不说话,又重新低下头去翻他的那本书。他长得真好看啊····她望着灯下的殷枫,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可是又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拿了一条毛毯过去,轻手轻脚为殷枫盖上,殷枫看书正入神,被桑梓的举动惊了一下,回头望见是她,受宠若惊:“桑梓你……”
桑梓有些窘迫,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来这里多久了?”
殷枫怔了一下,没料到她会扯这么远。顿了一下,旋即正色答道:“这是落日山,离绥州城大约有上百里的距离。这是熊老三家。熊老三年轻是也是叱咤江湖的人物,现在归隐,在这里做了樵夫,膝下有四个儿子。是我的好友。”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见一个灰裙少妇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是很粗犷而健康的古铜色。见桑梓已经醒过来,不由得笑道:“桑梓姑娘终于醒了,不知道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你昏迷了那么多天,可把殷枫公子急坏了呢!”
桑梓于是莞尔道答:“承蒙姑娘照顾,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殷枫道:“这位可是的义妹,女中豪杰铁蝉子,叫她铁姐便是。”
桑梓自知失了礼,盈盈又叫:“铁姐。”
“行了,就别听殷枫那小子调侃我了,桑梓姑娘既然是殷枫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叫我铁蝉子就好。”那铁蝉子笑着,而立之年的女人,却是风韵犹存,她笑起来没有一般女的娇弱和妩媚,反倒多了些男人的豪放与粗犷。
殷枫问:“不知铁姐的亲自来看我,可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忙吗?”
铁蝉子问:“那个姓池的女人在山寨已关了好几天了,我们如公子所言给她灌下了一些蒙汗药,药力很快就要过去,差不多该醒了。不知公子是否要去看看?”
桑梓问道:“姓池的女人?难道是池锦舟?”
殷枫脸色凝重,显然不愿意将设计恐吓池锦舟一事告诉桑梓,那铁蝉子却张口就答:“正是!桑梓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殷枫公子为了让池锦舟承认是她栽脏嫁祸于你,在落日山的平顶峰上演了好一场戏!”
“铁姐!”殷枫微微躁动地唤了一句。
铁蝉子道:“我铁蝉子向来直来直去,最见不得这样那样的花花肠子,你生气我也要说!桑梓姑娘,你的事情我听公子说过了,我也知道,受人冤枉的滋味最不好受。公子,于是设计请人把池锦舟骗上山来,再请几个演皮影的用衣服演了一场好戏,演的正是那池锦舟栽赃于你的事情。池锦舟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更被那些在空中飘来飘去的衣服吓个半死,殷枫此时又易容成被池锦舟害死的那人的模样;又请人易容成她父亲的模样,大骂她的不仁不义。那池锦舟自然吓得什么都说了,还答应一回绥州就招供,这样桑梓姑娘你的罪名,也能得到洗涮。”
池锦舟?
栽赃陷害?
还重演池锦舟的恶行?易容成池巍和傅翎澈?
这个殷枫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对熊老三家说了什么?
这个殷枫,他究竟是谁?
桑梓眉心微皱:“父亲和丈夫,怎么说也是一个人最亲近的人,她怎么会连真假都分辨不出来?”
铁蝉子笑道:“桑梓姑娘真是心思缜密,不过你多虑了,对付那池锦舟实在无需太过谨慎,那女人真蠢,蠢得真叫我们看着都着急,我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说是阴司的冤魂索命,她居然信了。更何况那时池锦舟已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里顾得上那些!这样的妙计,也只有殷枫公子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殷枫谦逊地拱手:“铁姐过奖了。那池锦舟平日里虽然趾高气扬,但毕竟江湖阅历不多,充其量也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大小姐,俗话说对症下药,用计也要因人而异。”
铁蝉子赞叹道:“你真是足智多谋。”
铁蝉子又道:“那池锦舟现在就在暗室里,不知殷枫公子可要见她?”
殷枫道:“不必。在她醒来前送她回去,--莫要伤了她。经过这么一吓,她应该会说出实情的。”
桑梓望着窗外。
天明。
雨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