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欣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叫池雅。”
百欣告诉我她是在参加工作室的年末party前去化妆的时候认识的林素，其实那是她们的重逢。那时候，林素第一眼就认出百欣来了，百欣看她的眼神是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虽然眼前之人和她记忆里的轮廓重合，但举止神态、穿着打扮则是大相径庭。
林素在百欣犹豫时便抢得先机，主动自我介绍，“欢迎光临，我是这里的店长林素。”
在林素给百欣化妆的过程中，百欣一直注视着她，外饰可变，性格能改，唯独习惯难易。高中同寝两年有余，林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百欣的眼睛，比如用化妆笔挑流海的姿势，就和当年上课时经常用碳素笔挑碎发的姿势一模一样，还有停下来思考时搓手的习惯也没改变……
百欣在心里认定眼前的这个林素就是她高中的舍友池雅时，嘴角不经意间漾出一丝笑意，这一抹淡淡的微笑被林素察觉到了，她手中的化妆笔顿了一下，见笔下的人并没有拆穿自己的意思，便继续手上的工作。
为缓和尴尬气氛，林素假装在和一个初识的人聊天，“你是做什么的啊？”
“码字的。”
林素发自内心欣慰地笑了，“哦，大作家呀，很适合你——的气质。”她还记得百欣的文笔一直都很好。
“糊口而已。”
“看你打扮得这么隆重，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宴会吗？”
“是工作室的年末聚会，把同事们都聚在一起相互认识寒暄罢了。”
“每年都有吗？”
“嗯，算是工作室的传统吧。”
“那你到时候可以多介绍几个人到我这来啊，我保证让你们惊艳全场。”
“好呀，一定。”
临走时，百欣突然回过身对林素说：“给我办张会员卡吧，以后还要常来的，我叫何百欣，‘何’是荷花无叶的何，‘百’是一霜白露的百，‘欣’是——”
林素忍不住接道：“欣欣向荣的欣？”
“没错。”
两人回想起在宿舍里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池雅问何百欣的名字是哪三个字，百欣如是回道，可是到“欣”字的时候停住了，一时不知“欣”字要如何才能拆得文雅些，池雅马上接道：“是欣欣向荣的‘欣’吗？”
“没错，虽然解法不同，但我‘欣’然接受。”
“你还真喜欢玩文字游戏。”
“文字多美妙啊，你的名字我也能玩出花样。”
“怎么说？”
“人如其名，潋滟多姿比瑶池，仙子亦来附风雅。”
池雅羞红了脸，“我看你是趁机取笑人家。”
往事历历在目，百欣再看今日眼前人已换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名字，另一副完全相反的模样，心下明白，自从发生那件事池雅离开后，她便决定抛弃过往的一切，踏上另一条道路，如今她已化身变为林素，那她就是林素。
往事不堪回首，亦不值重提，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林素对我说：“我很感激一直以来百欣都没有拆穿我，而是重新认识我。该死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轮到她了呢？对不起，小可，我不该瞒着你的。”
“你有你的苦衷，既然连百欣都帮你一起瞒着我，我也不能怪你，再说了，我只认识林素，不认识池雅。只是那件事，你提到了却又不讲，那我就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听吧。”
林素面露难色，“小可，我跟你说过我和家人感情很好对吧，其实那都是池雅时候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珍惜现在的亲情。”
“我懂了，谢谢你。”
我不知道自己佩服的是林素还是池雅，毕竟背弃自己谈何容易，到底是林素抛弃了池雅还是池雅抛弃了自己呢？
乌云滔滔，是悼念者心情的写照，雷声轰鸣，是吊唁亡者的葬魂曲，不见雨意，墓地气氛更显凝重压抑。何百欣和陆建铭合葬在一起，他们的墓碑前摆满了送行的百合花，每一朵里都寄予了一个人的哀思，有的人随花倾诉，而我和林素等人则沉默良久静立不语，因为心中有千言万语竟是说不尽道不出。
多年之后我去看望他们时，在坟前时遇到了一个人，是那次雪崩的幸存者，也是那次雪崩的肇事者，事故发生在他们回程的途中，她为了召唤落在后面的队友的无知呐喊震动了脆弱的雪山。感受到身后异样时，走在稍前面一点的陆建铭一面催促着队友快点跑，一面迅速返回到何百欣身边，拉着她的手向山下跑去，怎奈大雪无情，霎那间席卷而下，吞没了紧握双手的一对苦命鸳鸯。
我看着两人的墓碑，心想：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她忏悔道：“那时候，大家已经走到山底了，地势也比较平缓，我以为到了安全地带，没想到……而我却活了下来，该死的人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结局是这样？！”
我平静地说：“你是有错，却也因此背负了更多人的人生，但这不是惩罚，而是上天给你的机会，想要卸下沉重的包袱，就要活得更好，把他们的份也活出来。”
对于那个人，我谈不上恨，更无从原谅，因为在何百欣和陆建铭遇难时，两个人也只心系彼此，心中唯有爱的存在。
得知百欣死讯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和林素呆在一起，相互陪伴，直到真正悼亡那天才在墓地遇见了杜一凡，追悼会结束后，他终于来到我身边，露出我期待已久的能温暖人心的笑颜，“小可，我们回家吧。”
不远处，祁寒伫立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我一回头，他便转身离去，好似人间诀别。
在那之前，还是我们俩一起注视着杜一凡，他依旧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好像用这种方法来禁锢自己不去接触我，竖起来的衣领遮住了瘦削的下巴，寒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倏尔他低头问我：“他对你好吗？”
我看着远处那个同样包裹在黑色风衣里的身影，回答说：“无所谓好与不好。”
“你们还没在一起吗？”
“还没到时候。”
“我都已经离开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是他迟迟不肯向你表白？”
我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向他表白呢？”
“那就是他不够喜欢你，你无须表白。”
“不够喜欢吗？也许吧。”
“这么没自信，一点都不像你。”
“感情这东西，终究是需要相信别人的，是他还不够让我信任，我又怎么能信任感情？”
“他骗你了？”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我还没有看到全部故事。”
“感情的确容不下秘密，反正我现在也回刑侦大队了，用不用我帮你查查他的底细？”
我无奈地瞟了他一眼，“你是有多闲啊？”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逾期不候。”
“那我就去下一个村下一个店，行了吧？”
他的手掌最后一次覆上了我的头，怜爱中夹杂着不舍，温柔地揉了揉，宠溺地说：“又跟我贫。”
我垂眸扣胸，心想：以后和你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别提像这样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