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一走得累了，在一家商场外的休息区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跟随她身后的车子悄然停泊在商场外的停车位上，混淆在众多的私家车中。
车里车外，隔着两人的距离，不过数步之遥。
伊一低着眼失魂落魄，根本不在意周边一切。她不想回去，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她回想起司宸为什么爱和她一起吃饭。他追求她时，毫无浪漫可言还十足疯子。他天天请她吃饭，仿佛当做一件事业兢兢业业地耕耘着。她那时真是服了也怕了这男人的迥异行为。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问他，于是他很认真地把话说给她听。
他说，他总是一个人吃饭。
他老爸死得早，他对这个爸甚至没什么记忆。他那个女王一样的老妈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做妈却失败透顶。她长年累月忙着司家诺大的事业，忙着功成名就,打小将他扔在精英教育的环境中。一年365天，母子俩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而估计他还在娘胎就不喜欢这位妈，以至于自出了娘胎也不亲近这个妈。于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和老妈在一起吃顿饭也激不起他什么心神澎湃感。
有一天，他爱上一个女孩，他想和这个女孩在一起。这个女孩让他觉得很舒服，当他第一次请她吃饭之后，他就决定了，他要每天，最好每一餐都和这个女孩坐在一张桌上。她让他感受到，他不再是一个坐拥庞大财富却连一个陪同他吃饭的人都找不到的富家少爷。
伊一觉得奇怪。她问司宸，他不可能经常只是一个人用餐的不是吗，而且他总该有朋友的。
司宸说是的，可是那不一样。
伊一于是顿时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非要说出有什么不一样，那么应该是每一个人血肉里生来就有的,对家、对亲情、对母爱父爱之类的那种向往和渴望了吧。而看来很显然，她恰好是那个多少满足了他对那种感情的向往和渴望的人。
伊一是意外的,尤其在后来和司夫人相处之后,这两母子疏离淡漠的关系会让所有人觉得司宸根本不像会说出那么煽情的话。不过意外之后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母性般的心疼心酸。她知道这股感情从何而来,只要可以,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忍受终年生活在毫无感情的冷漠大房子里,而本该最亲的人却甚至还不如陌生人来得亲和。
她的童年期,青少年期,满满的拥有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来自家庭的爱。她心疼这样的司宸。
司宸生于豪门,在他们那个圈子,个性乖张如他且不屑随波逐流,能够交心的朋友必然不多。什么叫交心朋友呢?在司宸的准则里,能接到过他主动打电话闲聊的人就算。而能够接到他主动打电话闲聊的人不但以个位数计算,并且还是可怜的一。
于是鉴于这位公子哥各种缺乏爱以及请她吃饭的动机虽然有点不可理喻但相当纯粹,伊一在那之后便不再抵触陪司宸一起吃饭。
胡思乱想无法收拾。伊一发觉自己的思绪全被过往占据。她不愿想这些美丽又让她难过的过往,但毫无办法。她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也不懂和人吵架。夫妻之间发展到离婚,她设想是不是她像那些会撒泼的女人会好一些,这样她至少可以和司宸吵一吵,把内心的苦涩怨怼发泄出来。
伊一很快便觉得好笑。司宸也不是喜欢吵架的人,她甚至从来没见过他动气。他对司夫人,他自己的妈,不满得很,都不曾撕开脸闹掰过。他表现出的是一种“跟你生气简直掉价”的漠然态度。不用吵,只是这样摆个脸色,就时常把司夫人起得面色青白又无计可施。
跟司宸吵……
伊一莫名笑了笑。
毫无意思。
黄昏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近夜的到来。枯坐了近两个小时的伊一直到肚腹的饥饿感传来才意识到她不能再饿着她的宝宝了;而她终究还是要回去那栋富丽堂皇又冷清无比的豪宅。
出来这么久,也没有向家里打电话,司夫人肯定要训斥她一番。伊一无奈地站起来,却并不打算回去吃晚饭。她出了繁华的商业街,然后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店,点了一份饭菜加炖品的套餐。
依然是靠角落的临窗位置。店里客人虽多,胜在座位设置多样。除一般的座桌式,还有吧台和厢座式。伊一挑的是双人厢座。没人会关注她,她也清静。
曾经多年,她也经常这样一个人吃饭。弟弟还在世时,十七岁便考了军校,姐弟俩离多聚少;弟弟去世之后更不用说,夏苏和祝凡又不能天天陪着她,关系再好,也有各自的日子要过。那时,她从不曾在意周边都是成群结队,或,或三或两而只有她是独自点餐这种状况会是一件多少尴尬且孤独的事。现今只是匆匆环视一遍店内环境,她便产生触景生情的伤怀之感,只觉得眼前对面空着的那个位置特别的刺心。
和司宸一起吃饭,早成为生活的必要部分。她记不清楚她具体有多长时间没再和他同坐一张桌上了。
伊一索然无味地搅拌着那盅补汤,碗里的白米饭冒着丝丝缕缕热气。出神了半天,她喝了几口汤,静静搁下汤匙,拿起边上的筷子。
没胃口,于是吃得慢;不想回去,于是吃的更慢。眼看夜色降临,伊一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管家来电话说司夫人打电话回家却得知她还没回来……
以这位婆婆对她的不待见程度,司夫人便是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伊一也很能理解。对于司夫人通过管家渠道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去她一点都不会大惊小怪。
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出餐店。
隐藏在街角对面的轿车静静地看着伊一出了门,然后打车回去。
驾驶席上的穆东不敢多发一言,多讲半句。他的Boss在将少夫人伤得失望寒心之后又干巴巴地一路跟随,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对此,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从视镜看见司宸搁着脑袋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容,在昏暗的夜色映衬下反而越发清晰地显出难过,生生折透出几分孤凉来。
这本是个恣意纵漫又高傲的男人!穆东几分感叹几分惆怅。
以往,他看着这位Boss总是旁若无人地和少夫人卿卿我我,那个甜得牙酸的场面总令他十分尴尬。饶是他少有感情起伏和表情展露也不免唏嘘Boss一点都不在意他这个做电灯泡的心境。他记得少夫人第一次在报社楼下为Boss送她上班而终于勇敢地赏了Boss一个轻吻,莫名惊喜万分的Boss立即便一把抱起少夫人,还转了一圈。Boss那个时候笑容满溢的样子,还真的有几分傻气。而被他的热情惊到少夫人,红着脸推他肩膀:“大家都在看啊——”
穆东感到难过。他宁愿一直做尴尬的电灯泡也不愿意看他的Boss和少夫人,一个人在里,一个人在外,用残酷证明爱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