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一顿饭，老两口和小两口吃得都很舒坦，菜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鱼是顾爷爷刚从大院小池塘捞回来的，荤素搭配，四菜一个汤，没一会儿就被消灭得精光。
苏云暖是在草根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家务从来做得都很顺手，眼里十分有活儿。
“奶奶，我帮您收拾桌子。”
“奶奶，我来刷碗。”
“奶奶，我烧壶热水吧。”
总之顾家爷爷奶奶很待见这个大方勤快的苏云暖。
“小恺啊，你这个媳妇儿真不错，人长得漂亮，干活也有眼力见儿。”顾爷爷在背后悄悄地夸了一句。
结果顾恺还没说话，顾奶奶却一通埋怨：“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这闺女咱们小恺还没追到手呢。”
“还没追到手？”顾爷爷故意吃惊地看了一眼大孙子，眼神十分做作。
顾恺的脸腾就红了上来，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修炼成精的爷爷。就在这个时候苏云暖收拾完厨房也走了过来，看着脸红的顾恺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就说了他两句。”顾奶奶赶紧打圆场，想了想又假装生气地说：“小恺啊，饭是我做的，碗是小暖洗的，你总不能一点儿活都不干吧，快去后院把菜地里的杂草拔了，趁天光好别偷懒啊。”
“对对，小暖啊，你和他一起去，监督他啊，千万别让他把好菜也给薅没了。”顾爷爷赶紧补了一句，给顾奶奶使了个眼色，俩人迅速闪去楼上了。
其实，苏云暖的稼穑经验并不比顾恺多，她心里明白，顾爷爷这样说，就是为了故意给她和顾恺创造独处的环境。
“给，把手套带着吧，等下别伤到手。”顾恺从工具间拿了两套小农具，带着苏云暖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两人才发现，这片菜园照看的，简直比脸还干净，别说是杂草了，就是个杂草籽儿都没有。
“噗嗤。”两人相视一下，都忍不住笑了。
“坐下来歇歇吧，他们就是故意的。”顾恺在菜园的田畦边铺了一张塑料布，两人一起并肩坐了下去。
午间的骄阳当空照着，旁边的一颗高大樱桃树给他们洒下一片荫凉，成架成架的豆角和西红柿，一排排横在眼前，期间几只蜜蜂和蜻蜓绕着嗡嗡飞，看上去真有点超脱尘世的田园感。
“你爷爷奶奶去楼上了，你说他们能从窗户看见咱们么？万一发现我们在偷懒，怎么办？”苏云暖朝二层小楼看了看，笑着问顾恺。
顾恺一脸轻松，一边整理脚边的滴灌龙头一边说：“没事，他们现在应该在午睡，多少年雷打不动的习惯了，不会改。”
“午睡？”
“嗯，我爷爷还没当司令员的时候，奶奶是卫生所的护士长，经常跟着部队上前线，直接就住在阵地上，从那以后她就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晚上一有点儿声响，就睡不着，所以我爷爷每天中午都陪着她午睡，让她能好好补补觉。”
“你爷爷对奶奶可真得没话说，刚刚做饭的时候我就看到，虽然奶奶忙里忙外的，其实重活儿都是爷爷做，有的时候奶奶没有做好，他还要跟在后面悄悄重新做一遍，还不敢露出痕迹来。”
“是啊，这都是因为爱才能磨合成这样，其实以前爷爷根本没有这么体贴周到，我记得我小时候三四岁，他还带我在大院子里抓蛇掏鸟蛋，玩儿得可野了，现在都快被我奶奶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你爷爷还有这么会玩儿的一面啊。”
“对啊，你看那边那个草窝子，那是我小学的时候他带我炸麻雀弄得，到现在火药粉还埋在土层里，长不了菜只能长一堆草。”
“天哪。”苏云暖吃惊地睁大了眼，看了两秒，突然又笑了笑问顾恺：“顾恺，你爷爷这么会玩儿，你怎么这么老实规矩呢？一点儿也不皮。”
“谁说我不皮，我小时候可淘呢，逗得不行。”
“哦？真得？”
“比如有一次，我大概四岁不到吧，我小姑第一次带着她男朋友来家里做客，她男朋友嘴笨，又老想讨我小姑的欢心，就一个劲儿地夸她长得像鲜花，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比喻，结果到了中午，麻烦就来了。”
“麻烦？”
“是啊，小孩儿对大人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好奇，那个男朋友老说小姑是鲜花，我就记在了心里，等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我就去爷爷刚砌好没几天的粪池里，舀了满满一勺沤好的有机肥，直接就浇在小姑的脚上了。”
“啊？你要干嘛？”
“她不是鲜花吗，我上赶着给她施肥啊，这一浇满屋都是屎味儿，小姑差点儿没被熏晕过去。”
“哈哈哈哈哈，然后呢？”
“然后我就奔出去又舀了一勺，打算继续浇。”
“哈哈哈，你还没完了。”
“那可不，当时我奶奶和小姑的男朋友，两个人都没拦住我，我这人做事，就是有股不屈不挠得劲儿。”
“噗嗤，那你还不得把你小姑气炸了，这一勺勺有机肥浇的，她这朵鲜花说不定都能结果了。”
“哈哈哈，后来还是我爷爷聪明，直接指着我小姑的男朋友说，你看清楚，他就是一坨大牛粪，你小姑这朵花啊，插他身上就够肥料了，不用你一勺勺浇。这样我才放了手，结果一直过了三四个月，我每次见了小姑的男朋友都忍不住上去闻闻他，还老是嫌人家不够臭，养不肥我小姑这朵花。”
“哈哈哈，你可太逗了。那你小姑的男朋友没和你急啊。”
“急什么啊，他现在都成我姑父了，当年要不是我浇粪，爷爷情急之下答应鲜花插到牛粪上，他还没有今天呢。”
“哈哈哈，你这浇粪浇的，都浇出来个终成眷属了。”
“是啊，我也算是给月老搭了一把手。还有一回，我淘气是因为这颗樱桃树。”
“这颗？”苏云暖指了指身后那颗绿荫成片的大树。
顾恺点了点头，说：“对，那时候，这颗树还没这么粗壮，栽了五六年，才刚刚开始大片大片的结樱桃，樱桃好吃啊，除了人，鸟儿也知道，一到结果的时节，成群的麻雀就过来啄樱桃，这要是下手晚了，都不够和它们抢得。”
“这么厉害。”
“嗯，咱们又不是果农，不可能一天到晚看守着，所以每次我上来摘樱桃，都很难摘到完好无损的，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子，用绿色的塑料瓶做成无数可以活动的长条，把这些长条散在各个枝头，再把它们用线穿起来汇总，线头挂在小楼卧室的挂钟上，钟摆每小时摆动一次，摆锤就牵动着那些绿色的长条在树枝间滑动。”
“你这是要模仿蛇？”
“对，你真聪明。”
“那，有效果么？”
“效果还不错，麻雀被吓得好多天都不敢在树上歇脚，但是没过几天就又出事了。”
“怎么了？”
“我爷爷老家的一个亲戚来串门，就想摘点新鲜的樱桃吃，树上装蛇这件事儿虽然是为了驱鸟，但是我为了做好保密工作，谁都没告诉，我怕有人给鸟泄密。结果那人爬树摘樱桃的时候正赶上小楼卧室里的钟整点报时。”
“那不是满树的蛇都哗啦啦动起来了。”
“是啊，他吓地摔到地上，还一直嗷嚎着说树上有蛇，我爷爷也吓了一跳，他是在中缅边境练过兵的，打过蛇，一激动就自己上了树，悄悄猫到一片枝干底下，冲着一只假蛇的七寸，闪电一样就捏了过去。”
“结果呢。”
“结果那条假蛇，喷了他一头的绿墨水儿，洗了三天才洗下去，远远看去，就像带着一顶……”
“哈哈哈哈。”顾恺还没有讲完，苏云暖已经笑得重心不稳，她硬撑着自己的腰问：“你为什么要往假蛇肚子里灌墨水啊？”
“为了逼真呗，我当时把麻雀当做凶猛的敌人，所以高估了它们的智商，做假蛇一直致力于惟妙惟肖，我也不知道会有人能直接徒手捏蛇啊？”
“哈哈哈哈。”苏云暖想了想顾爷爷顶着一头绿毛，面容严肃地出入大院，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啪得往旁边一倒，正好跌到顾恺的肩上。
顾恺也乐得不行，顺势揽过苏云暖，抱着她一起大笑起来。
“小暖，现在开心了么？”
等两人都冷静下来，顾恺才扶起苏云暖，苏云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假装生气地问：“你是故意逗我开心呢，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编的吧。”
“不是，都是真的，我也不是单纯为了逗你开心，我是想让你了解我的童年，我这个人，虽然时常闹笑话，时常逗比，但出发点是好的，我从没想过做坏事。”
“嗯，这倒是，你只是想的太多了，而且做事又太认真，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呀，顾恺，你怎么能这么逗，上高中我刚碰到你那会儿，还一直觉得你是个闷罐子呢。”
“是啊，从上高中到我出国，我们在一起拢共也就呆了三年，这三年我默默的喜欢你，你也默默的喜欢我，可是我们却都没有给对方一个彻底的交代，做一个彻底的了解，小暖，你不觉得，我们错过得太多了么？”
苏云暖怔了怔，缓缓地抬头看了眼顾恺，神情有些复杂没落，是啊，人生最悲剧的不是表白遭拒，也不是暗恋多年，而是相互暗恋，结果最后，一个远走他乡，一个嫁作他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