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北丘边关九阳城。
千屋万瓦攀红杏，青楼酒馆醉幕僚。一派繁华迷乱之景。
凤奕从未到过如此喧闹的地方，一进九阳城的大门便兴奋不已。
拉着吴熙直奔九阳城闻名天下的百里香大酒楼，要了一盘手撕肥羊，几碟小菜，就着醇厚鲜美的女儿红大吃特吃。
吴熙坐在桌对面，好笑又无奈地瞧着他，道：“十七，你之前拼命省钱，就是为了来吃百里香？”
凤奕塞满一嘴的鸡鸭鱼肉，听见“十七”二字，吓得差点喷出来。
急匆匆吞完嘴里的东西，才压低嗓音道：“别这么叫我，万一被凤沐兮的人听见可怎么办？”
吴熙犹豫了一下，“那该怎么叫？”
凤奕埋头继续撕羊肉：“我叫吴奕，是你的亲弟弟！”
吴熙一听之下摇头轻笑：“那吴奕，你这一顿不但把省下来的钱花了，还把给你买马的钱吃了，可如何是好？”
凤奕一惊：“不会吧？”
吴熙挑眉道：“普通的马当然买得起，可你要一匹雪白漂亮的，恐怕不够。”
凤奕听了委屈至极，低头看看手里的鸡腿羊骨，顿时没了胃口：“那吃剩的能退钱吗？”抱起酒坛又看了看，“这酒应该能退吧？”
见吴熙摇头，痛苦得只想在地上打滚。
“好了，”吴熙道，“马匹只要健壮听话便好，不一定非要漂亮的，我陪你去寻一匹便宜……”
话未说完，只见凤奕如风一般扑出酒楼，所去之处正是当街一堆杂耍卖艺之人聚集的地方，锣鼓震天，人声鼎沸。
吴熙对他的贪玩任性已是见怪不怪，放下饭钱便追了出去。
挤进人堆，见凤奕还往前钻，吴熙一把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凤奕两眼闪光：“我方才听那个耍大刀的说，他刀枪不入，一身铜墙铁壁的气功，底下谁人不服便上去砍砍，若破了他的气功，他就把今日得的赏钱双手奉上！”
吴熙急忙拽住他：“别惹事，你忘了师叔的叮嘱？”
“这怎么算惹事？”凤奕甩开他，又往前钻了几步才回头一笑，“你等着罢，我自己挣钱买一匹马！”
说罢，轻巧一翻，上了杂耍布置的简易台子，朝大刀壮汉一声清喝：“我来破你的气功！”
壮汉满面红光，寒冷的二月里却袒胸露乳，上衣系在腰间，一肚子松垮垮的赘肉搭在裤腰带上，转身时还跟着左摇右晃。
见到面前的白面小生，顿时哈哈大笑，嗓音粗犷洪亮：“好啊！大爷我让你砍上十刀！”
凤奕微一扬眉：“哼，我一刀就能让你交钱！”
台下一片唏嘘，却是津津乐道地围观。
凤奕接过壮汉扔来的大刀，先一反手，劈向脚下的木台，刀刃略钝，但整体还算结实，于是嘿嘿一笑，起一刀采薇断金的招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正在发功的壮汉。
“咣”一声闷响，刀刃撞在了黑色刀鞘上。
却是吴熙举着昆吾挡在面前，神情严肃，满是责备之意。
凤奕还未开口，壮汉已是大大不满，推了吴熙一把：“哎！你小子做什么的，竟敢妨碍本大爷表演卖艺！”
吴熙侧过脸，眼神阴沉无比：“你若让他砍了，只怕就要给阎王爷去表演了。”
说罢，一掌卡在凤奕腋下，强行将他带下台子。
凤奕见他脸色不好，便乖乖不作声，等远离了人群，才将他推开，拍了拍衣摆，低头埋怨道：“我自己挣钱买马，碍你什么事了？”
吴熙停下脚步，冷言道：“你可知方才那一刀下去，会发生什么？”
凤奕哼一声，翻个白眼：“发生什么都是他自愿的，我又没错！”
“你没错？”吴熙拽住他的胳膊，厉声道，“江湖卖艺，本就凑个热闹给百姓看，你我师出冬临，武艺不凡，怎能拿他三脚猫的功夫当回事？你那一刀下去，会要了他的命！”
凤奕哆嗦一下，从未见过师兄如此严厉。
可心中不服，满脸都是冤屈：“我又没朝他的要害下手，你不能骂我！”
吴熙见他不知错，手上力道便狠了三分，掐得凤奕手背上青筋突起，却不见他吃痛，仍是羞恼地瞪着自己。
终于不忍心，将他松开了。
凤奕却一甩手，转身就跑。
“站住！你去哪儿？”吴熙急忙追上。
“我去找我的马！”凤奕气得大叫，“都怪你不让我救它，它才死了的！”
“你疯了，松鹤镇在三百里外，你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此话一出，凤奕猛然停下，垂头丧气地揉了揉眼睛，又转身往回走。
“知错了？”吴熙没好气地问。
凤奕只低着头不语。
等回到酒楼，牵了马，吴熙才听见他小声嘀咕一句：“师兄，我错了……”
话音里犹是万般的委屈无辜，一双眼却隐含期待与讨好。
吴熙叹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天黑之前去城郊找家客栈落脚，明日还要赶路。”
凤奕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穿过大半个九阳城，天色已近黄昏。
城中蜿蜒而过一条九阳河，河边夜市方起，灯火映人。
吴熙牵着马，发觉身后的小十七格外安静，不由回头瞥了他一眼。
只见凤奕低垂着眼，一步步跟在他身边，乖巧如同猫儿。
相处了这么些年，吴熙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以往小十七调皮捣蛋闯了祸，只要挨训，立马会乖乖认错，但若是坚决认为自己没错，那是打死也不肯认的。
只有一个例外。
吴熙师兄说他错，他就是忍气吞声也会低头道歉。
显然眼下就是在忍气吞声了。
吴熙回忆起方才之事，想到自己一怒之下紧扼凤奕的手腕，也没听他叫一声痛，可这双手练了十年的刀，力道非同一般。
思至此，视线不禁挪到凤奕前后摆动的手臂上。
宽袖起伏，里面是贴身的袖管，看不见手腕，却见纤长的手指自然下垂，指尖莹亮，似被河边的灯笼染了一层绯红。
忍不住道：“还在生师兄的气？”
凤奕飞快看了他一眼，就将脸扭向一边。
吴熙想了想，道：“方才是我不好，你未下过山，不懂江湖规矩，我不该厉声喝你。”
凤奕眼眸一动，转头望着他。
吴熙又道：“你实在生气，便打我一拳好了。只是以后再不可这般莽撞，若是出了人命，今生今世都洗不清。”
凤奕抿起嘴角，小心翼翼牵住了吴熙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