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有人唤她。
钟敏瑄朝旁边看去，原来钟敏雯，她正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轿子，神色有些憔悴。
“雯姐姐。”钟敏瑄回了一礼。
不远处钟敏茹也过来了，钟敏雯看到她不再向从前那样温和，反而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在。钟敏茹只站在那儿，没有挨过来。她们两人看上去似乎闹了别扭。
钟敏雯半咬着嘴唇，华服丽妆掩盖不了她眸中的黯淡。
她自视甚高，哪里心甘情愿嫁给区区一个太常寺卿的次子，可是昨天在瑞祥宫，薛贵妃那番态度，分明冷淡了许多。钟敏雯还记得薛贵妃那近乎冷酷的说辞。
“赐婚的诏书都已经下了，能让本宫怎么办？再者说了，陛下本就对你们平亲王府心存忌惮，用雯姐儿的婚事换陛下对你们的宽心，也不失为一桩合适的买卖。平亲王府低调行事这么多年，什么屈辱的事没经历过？怎么偏偏在陛下又起了疑心的紧要关头，你们反而闹腾起来？退一步说，那太常寺卿次子，本宫也是远远见过两次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配雯姐儿，哪里差了？”
当时母亲听了薛贵妃这番话，差一点气岔气。
母亲向来是个爽利的性子，当即就一盏茶水泼在了薛贵妃的裙子上，好在茶水搁置了许久已经凉了，才没有烫到薛贵妃。但薛贵妃却冷了脸，“既然世子妃上本宫这儿不是来做客的，那便请回吧。”
她们回了在京中的亲王府邸后，母亲搂着她哭了足有半个时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为什么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连自己儿女的婚事都决定不了。
哭到最后，母亲拉着她的手，“咱们回皇陵，什么封号，什么赐婚，咱们都不管了，娘只要你开开心心的。”
钟敏雯本来觉得冰凉的心顿时被暖化了，她虽然眼高于顶，却也知道皇命不可违，如果真像母亲说的，任性的跑回皇陵，那么等待他们一家的，必然是残酷的惩罚。
她只能摇摇头，她还能怎么办呢？除了听从，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即使不为自己，也得为最是疼爱自己的母亲考虑。
她彻夜失眠，好不容易等到寅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才睡了没多久，就被宫人们喊醒了。
钟敏瑄静静看着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了的黑眼圈，很自觉的无视掉了。
“走吧，天将明了。”她望着天际，东方天际已经泛白，朝霞似锦。
三人走进了宫室中休息。
有宫人奉上茶点过来，钟敏瑄和顾徽早晨来时没有用早膳，因此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糕饼。
钟敏雯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宫女为她斟茶时她没接住，险些打湿了衣襟。
“雯姐姐很紧张？”钟敏瑄掰着一小块枣糕吃着，见到钟敏雯的失态，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钟敏雯一迭声说道，心里暗道还好没把吉服弄脏。她只是个县主，哪里像钟敏瑄那样，还准备了两身吉服，若是弄脏了一身，让别人看到了，指不定会说她不甘愿接受天家的册封和赐婚，若是再有落井下石的，借机指摘平亲王府的不是，她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钟敏瑄不再与她说话，外面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六公主来了。
钟敏柔是被乳母抱着过来的，小小的人儿偎在乳母怀中。
“柔柔用过早膳了吗？”钟敏瑄见她发髻梳得整齐，小脸儿粉扑扑的，想来也是一大早被乳母从床榻上拖拽起来的。
“回三公主的话，奴婢们已经伺候六公主喝了两碗鸡蛋粥。”
“你们带六公主进屋里睡会儿吧，离仪典还有半个时辰。”钟敏瑄吩咐道。
乳母喏了一声。
顾徽见钟敏雯精神也实在是不济，也不想点破，就对钟敏瑄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来过太庙呢。”
“太庙森严，我可不敢带着你乱转。”钟敏瑄摇头，现今皇家祭祀虽然都在皇陵的棱恩殿，太庙只用于举办册封仪典，但是太庙到底看守森严，她不敢随意造次。
顾徽摆了摆手，“我们就在廊下走走，我又不是想到什么紧要的地方。”
“好吧，”钟敏瑄取出帕子擦干净了手，“雯姐姐要跟来吗？”
钟敏雯精神有些不大好，便拒绝道：“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坐坐。”
钟敏瑄便与顾徽出去了，两人身边只带了一个宫女。
外面还是清冷一片，两人就沿着走廊散步。
“屋里太闷了，我都快喘不过气了。”顾徽伸手去触碰悬挂在半空中的风铃，只听见风铃在空中发出悠长清远的声音，传出了很远。
顾徽便咯咯笑出声来，转头对钟敏瑄说道：“其实我是真想不到为什么你才不到十三岁，姑父就愿意给你拟定封号，不过你能和姑父关系缓和也是很让人欣慰的一件事，当然瑞祥宫那边就另当别论了。”
钟敏瑄笑道：“瑞祥宫那边究竟是什么心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有个小黄门捧着个小匣子走过来，本来想进屋的，见到钟敏瑄眼中一亮，迎面就走了过来。
“见过公主，奴才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给公主送礼物的。”
“本宫还以为皇兄忘了呢。”钟敏瑄道。
兰枝上前将匣子接过来，打开递给钟敏瑄看。
里面是一座紫檀榴的根雕摆件，雕成了悬崖边奇松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有点意思。
钟敏瑄让兰枝收了起来，又对那小黄门说道：“回去替本宫谢过太子殿下。”
待小黄门走远了，顾徽让自己的丫鬟去找了两张垫子，铺在了石凳上。
“你说钟怀斐没给你送礼物？”
“嗯，你们都送了，就是钰哥儿也送了，就是皇兄没送。”钟敏瑄倒不是在意少收了一份礼物，关键是送礼物的那人是谁。“就算他现在送来了，我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顾徽拉住她的手，“我理解你，以前顾嘉树那家伙忘了我的生辰，我也是很生气的。”
“嘉树表哥有忘了你的生辰？”钟敏瑄有些惊奇，顾嘉树那家伙可是连她这个表妹的生辰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怎么会忘了亲妹妹的生辰。
说到这个顾徽就有些恼火，顾嘉树不止一次忘了她的生辰了，还是她提醒了，他才随便找了个玩意儿糊弄她，有一年，顾嘉树还送了一个小孩才玩的鸡毛毽子给她。顾徽当时的脸都黑了。倒是钟敏瑄的生辰，顾嘉树每年都是提前了两三个月就开始着手准备该送什么礼物了。
“不说这个了，”一提到这件事顾徽就觉得满腹怒气，“钟敏雯看上去怎么那么疲乏？到好像一宿没睡的样子。”
“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定下来了，她哪里能睡得着？”钟敏瑄淡淡说了一句。
愧疚么？倒有那么一点点吧，毕竟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孩，但是比起钟敏瑄前世里经受过的那些事情，钟敏雯这些委屈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太常寺卿虽是虚衔，但是门风一向严谨，还有男子年满四十岁还未有嫡子才能纳妾的规矩，钟敏雯若嫁到范家，说起来还是比嫁给宁夏总兵的长子要好得多的。
她闭了闭眼睛，不再想那些事情。
宫人过来，说仪典快开始了。
“走吧，”钟敏瑄站起身。
册封仪典在太庙前的奉贤台举行。
皇室亲眷、册使群官都已经到了，男子们穿朝服，有品阶的夫人们穿礼服，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脸上都带着笑。
有乐师敲击着编钟，乐伶弹奏着古琴相和，演奏的是《幽兰》。
曲声渐渐低了下来，头戴十二旒冕、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成帝在华盖的簇拥下，步行上了御座。册使入门，将册节陈放于案，高声唱道：“册使韩铮言，册公主，请三公主——”
华服瑰艳的钟敏瑄缓缓从仪门内道走出，腰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得从容，脸上是端庄得体的微笑，举手投足间风姿尽显。
薛贵妃有些晃花了眼，这样的钟敏瑄，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影子。
钟敏瑄走到香案后，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帝之三女钟敏瑄，天资清懿，性与贤明。能修《关雎》之德，克奉壶教之礼。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用封尔为永熹公主，赐之金册。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钟敏瑄安静听着宣读官宣读册文，才俯首贴地，口中说道：“某虽不敏，敢不袛承。”三跪三拜之后，册使将金册和印玺交给钟敏瑄。
钟敏瑄听着耳边的曲乐之声，握着手中的金册，其实是有些觉得难以置信的。
未及笄便能得赐封号的公主，大周开国恐怕以来还没有先例吧。
她起身，环视四周，站在高阶之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轮红日自东边天际升起，道道金光将薄雾逐散。阳光洒在了她的袍尾上，衣摆上的凤凰就好像活过来了一般，流光溢彩，仿佛就要展翅翱翔。
钟敏瑄徐徐步下台阶，走到成帝面前，屈膝下拜：“儿臣给父皇请安。”
成帝扶起她，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笑了开来，“从今往后你就有你的金册了，也有你的印玺，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按着宫规惩戒他就是。”
“有父皇在，谁敢欺负我？”钟敏瑄依偎着他撒娇，哪还有刚刚那副睥睨众人的姿态。
宣读官将钟敏雯的册文宣读完后，钟敏雯也跪拜谢恩，她只是受封县主，册书也只是纸册。
礼毕乐止，通事舍人引着群官在位者次第出去。
钟敏瑄身后长裙逶迤，她一面跟着成帝说完，一面往外走去，忽然就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随即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