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瑄正好洗了脸，换了一身清爽的霜色衣服，披着乌黑及腰的长发，抱着引枕歪在美人榻上发呆。
小宫女进来通报时，她微微一愣，钟怀钰很少涉足九如堂，上次来九如堂还是因为她撵走了柔柔身边的乳母才来找她问罪，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公主，要请五皇子进来吗？”小宫女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
钟敏瑄有一刹那的恍惚，回过神来，让小宫女把钟怀钰领到书房去。她起身看了看菱花镜中的自己，衣服虽不华丽，却也能见人，又让桂枝给自己简单绾了头发才往书房那边走去。
钟怀钰被领到书房，宫女们立即端来茶水来，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屋里的布局。
钟怀钰还记得，原先书房都是铺着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毯的，琴案旁边本来还有一个巨大的白釉点绿彩鸟钮罐，现在都不见了。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墙上除了挂了一些文人画作外，再不见一丝一毫奢华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日在太极殿内自己说过的话。
“母后才刚刚去世，你又折腾什么？你房间里的陈设，哪一件不是母亲亲自为你布置的？”
那时候三姐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便是连为自己辩解一两句也没有。
钟怀钰忽然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三姐，这些日子里，她的隐忍，她的沉稳，一点点浮现眼前，不知不觉间他对三姐的恨意竟然没有起初那般浓烈了。
他正思索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随即一剪人影投注在窗纸上。“五皇子来了多久了？”
“回公主的话，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门被人推开，素衣墨发的钟敏瑄就站在门口。
钟怀钰忽然就想起来，三姐从前是不爱穿得素净的，她皮肤白皙，穿一袭红裙，灼若芙蕖，即使是站在顾徽身边，也不会被顾徽的风仪压下去。即便从前他讨厌三姐，也从来不会否认了她的这份美。
钟敏瑄已经走了进来，就坐在他的对面，钟怀钰莫名有点紧张。
“最近先生教了你什么？”
“先生教了《仪礼》。”
“这个不好，”钟敏瑄蹙了蹙眉，“《仪礼》文字艰涩，内容烦躁，你才入学，哪里就能教你这个？”
“为什么你一直都要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钟怀钰板着脸看着她。
钟敏瑄有些怔住了。
钟怀钰继续说道：“徐嬷嬷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我的伴读也是你安排的，现在便连我得先生教了些什么你也要管吗？”他说完直直看着钟敏瑄。
钟敏瑄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轻叹了口气，“从前是以为你还小，不该和你说这个，现在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
钟怀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听她继续说道。
“我们身边都有薛贵妃的人，我身边有，你身边有，柔柔那边也有，皇兄那里大抵也有。”
“这怎么可能？”钟怀钰惊呼一声，“薛贵妃才代掌后宫多久，怎么可能在长秋宫埋了那么多细作？”
“你觉得不可能，原先我也是以为薛贵妃是真心实意待我的，可是事实呢？”钟敏瑄悠悠道来，她被薛贵妃撺掇着与自己的兄弟生分，与母后作对，现在回头想想，仍觉得是一场噩梦，一场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我让徐嬷嬷去你身边，是不想你误听了身边对你有异心之人的话，她照顾了母后大半辈子，我相信她定然会实心实意对你的。至于檀郎，放眼整个世族，有哪家子弟比檀郎更适合做你的伴读？他是舅舅家的，不必担心他的家族和我们中宫政见不同。檀郎又是和你一块长大的，我们对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你若是能找出比他还合适的人选，尽可以去父皇那儿提出将檀郎换下去的要求，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钟敏瑄语速极快，钟怀钰已经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出声：“总不能满朝文武都被薛贵妃收揽了吧？”
“自然会有有气节的大臣，但我不敢冒这个险。”钟敏瑄摇了摇头，她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柔柔的乳母，你以为我是平白无故就把她赶走的吗？”
钟怀钰听了脸上有些尴尬，他还没他忘记上次来九如堂闹腾的事情。
“她对柔柔照顾不尽心，整天和其他几个嬷嬷躲在僻静的地方打叶子牌，这样的人我留她在柔柔身边有何用处？”钟敏瑄没将钟敏茹的嬷嬷讨好郑氏的事说出来，她还有另外的打算。
“既然你都知道薛贵妃做了这么多肮脏的事情，那你之前为什么还听薛贵妃的话？”钟怀钰涨红了脸。
钟敏瑄看向门外绿叶繁茂的常青树，“正是因为我从前轻易就听了她的话，做了太多的错事，现在后悔不已，才想着怎么弥补，怎么阻止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才好。”
钟怀钰顺着她的目光往外面看去，不明白她到底在看什么，挠了挠头，又问道：“那你想怎么阻止？如你所说，你以前被她骗得团团转，以后还能怎么对付她？”
“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钟敏瑄道，“她在宫里埋了那么多眼线，我总得一一拔去才是。”
钟怀钰还是不明所以。
“你什么都不用管，回太学用功读书便是，不懂得可以问檀郎，我会亲自与你的师傅说，让他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教起。学习就像盖房子，地基没有打牢就开始垒墙，终究是不行的。”
钟怀钰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一个时辰了，钟敏瑄就让桂枝将他送了出去。
钟怀钰起身与她作别，又望了她一眼，钟敏瑄只顾看着瓶中供着的海棠花，没有去看钟怀钰。钟怀钰便气呼呼地一甩袖出去了，走到门边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三姐，谢谢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未待钟敏瑄反应过来就走出去了。
“他说了什么？”钟敏瑄刚刚没有听清楚，就问旁边的兰枝。
“五皇子说，谢谢三公主您送他的生辰礼物。”兰枝温声道。
钟敏瑄便缓缓笑了开来，又问兰枝：“你的手上过药了吗？”
“上过了，手心也没有刚刚那般疼了。”
“那便好，只是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就行。”钟敏瑄又说了一句，又倒了杯茶水喝着。顾徽回了家，这几日没人陪着说话倒真是无聊。
桂枝送了钟怀钰回来，上前收拾案几上的茶盏，一面又低声道：“鹦鹉都不在了，连个陪着解闷的东西都没有，刚刚向昭仪送了珠宝过来，说是为了上午的事情给您请罪。”
“本就不是她的错，倒是难为向昭仪了，等会儿你去挑柄玉佛手给八公主，希望她能得到佛祖庇佑，健康长大。”钟敏瑄站起身，又让采芙去九如堂掌事嬷嬷那儿把九如堂的账册拿过来，她就坐在窗户底下看着垒成厚厚一堆的账册。
暮色渐渐拢了上来，桂枝掌上灯，钟敏瑄看了快两个时辰，眼睛实在难受，才将手中的账册阖上。
这个掌事嬷嬷是孝昭皇后出嫁时带过来的，能力手段都是不错的，她将所有账本看过，没发现任何问题。
“公主何必这么认真，白日里再看也是一样的。”
“我与父皇说了，以后要跟着薛贵妃和许淑妃学着打点庶务，现在不先学着点，等回头什么都不懂，就太麻烦别人了。”钟敏瑄锤了锤肩背，这些东西她前世都是熟络的，如今也只是过过眼而已。
一晃十几日过去，顾徽也回来了。
只是……钟敏瑄看着她的丫鬟将她大大小小的行礼搬进她的房间，徒留下一个铁制的小笼子搁在地上。
钟敏瑄指了指笼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狗啊，”顾徽奇怪的问道，“怎么了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狗，可问题是它是从哪里来的？”钟敏瑄无奈的扶额，笼子中关了一只纯白色的狮子狗，正歪着头无辜的看着她。
顾徽就让人打开笼子，将里面的狗抱了出来，捏着它一只爪子朝钟敏瑄挥了挥，“我二哥听说你的鹦鹉死了，特地找了一只狗让我带进宫来，怎么样，可爱吧？”
狮子狗凑过来要舔钟敏瑄，钟敏瑄抽了抽嘴角，忙推开它，小狗咕哝了一声，又凑了上去。
“哎呀，你不要这么狠心嘛，你瞧它多可爱啊。”
钟敏瑄还能说什么呢？让人把这狗送回顾家，路途漫长，别把狗颠簸坏了。送去御兽司？顾嘉树那个混球送来的东西，她哪里敢随便送走？她无奈的说道：“就放在九如堂养着吧。”
顾徽捏着狗的爪子，“小家伙，有人要你了。”
那只狗也仿佛通灵性一般，欢快的吠叫了两声。
这边钟敏瑄正看着顾徽逗着小狗，那边采芙过来说活。
“公主，太子让人送了一只京巴犬来。”
钟敏瑄：“……”她看着撒着小短腿跑过去捡球的小狗，狮子犬和京巴犬有区别吗？钟敏瑄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