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茹给成帝捏着肩，又抬头看着坐在成帝对面的钟敏瑄，笑着看着钟敏瑄，“三姐，你这般孝顺，我是妹妹得好好向你学习呢。”
她脸上是俏皮无害的笑容，徐氏却觉得有些齿寒。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若说三公主是早慧，四公主未免太有心机了些。
表面上是在说自己要向三公主学习，话里的意思却是隐喻三公主不孝。要知道，当初孝昭皇后病逝前，三公主与孝昭皇后是有过纠纷的，宫里的人表面上不敢说三公主不是，背地里却没少嚼舌根说是三公主将孝昭皇后气得病危。
成帝来长秋宫，本就是带着伤感的心境来的，若是被四公主提点着，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三公主与他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女情谊恐怕又要有了裂缝了。
徐氏咬了咬牙，这个四公主，和她生母一样，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成帝听了，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点了点头，“你倒的确该和你姐姐好好学着点。”
钟敏茹手上的动作一僵，徐氏松了口气，却见对面的五皇子黑着一张脸，这姐弟俩之间的关系恐怕一时半会还是缓解不了了。
钟敏瑄捻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掩住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看到自己想寻衅的对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钟敏茹有些急了，又继续说道：“母后还在的时候，三姐可是经常侍疾的”说完她心中有些得意，孝昭皇后向来是父皇一块心病，她就不信搬出孝昭皇后，父皇还能无动于衷。
“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父皇？”钟敏茹愕然，成帝已经站了起来，冷冷看着她。
“今日是你弟弟生辰，你母后薨逝已久，你就不要在今日提起了。”成帝看了看旁边被吓到了的六公主和七皇子，轻叹了口气才放缓声音。
钟敏茹也被惊吓到了，瘪了瘪嘴，才小声道：“儿臣知道了。”
薛贵妃站出来打圆场，“陛下您不要怪罪她，五公主一向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
她今日穿了宝蓝色刻丝十样锦的宫装，高高堆起的发髻间又是银镀金嵌珠簪子，又是点翠莲花拆，指甲上套着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整个人显得冷艳不可逼视。
钟敏瑄慢悠悠吃完一块点心，才说道：“父皇，我也相信五妹不是故意提及母后的，您不要动怒。”
成帝重又坐回椅子上，薛贵妃看了钟敏瑄一眼，红唇轻轻勾起，“五皇子的生辰，想必大家都为他准备了礼物了吧？”
六皇子的生母接话道：“六皇子亲自雕了一个笔筒，虽不十分稀罕，心意却是实打实的。”
“阿妍送了一块鸡血石，这丫头，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尽图省事。”许淑妃无奈的笑着，让身后的宫女递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过去。
钟怀钰打开看了，只见白色的丝绒上，是一条鲜红的石头，仿佛还能看到流动的鲜血，他觉得十分新奇。
许淑妃又道：“五皇子拿去把玩也好，找人雕镂成什么玩意也好。”
钟敏瑄也望着钟怀钰手中的鸡血石，忽然指了它对薛贵妃说：“贵妃娘娘可知道鸡血石的来历？”
薛贵妃自然是知道的，身为勋贵家的千金，自幼就是不缺玉石珠宝的，自然也懂得任何一样玉石的来历。她就说道：“凤凰灭蝗虫，血洒玉岩山，公主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查一查。”
“是啊，蝗虫……”钟敏瑄不再看她，薛贵妃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敏柔给钟怀钰送的是她打的络子，她年岁还小，编的络子也仅仅是能看出是什么而已，钟怀钰也不嫌弃，本来她就是妹妹，能想到送东西给他已经很有心意了。
钟敏柔的礼物是她手抄的一篇《爱莲说》，钟怀钰匆匆打开看了，神色上也只是敷衍，钟敏柔便有些不高兴。
薛贵妃则望向钟敏瑄，声音柔和，脸上带着笑意，“三公主是五皇子的姐姐，不知道三公主会给五皇子什么礼物？”
“哼，谁要她送？”钟怀钰小声嘀咕了几句，心里面却有了几分好奇。
“这——”钟敏瑄脸上有些犹豫。
“三姐，你不会没有准备吧？还是你忘了五弟的生日？”钟敏茹惊呼出声。
钟怀钰脸更黑了，“谁稀罕她的东西！”
成帝呵斥了一声，看着进退为难的女儿一眼，还是心软了，“珍珍回头补上就是了，倒是你们两个，越来越顽劣了。”
钟怀钰委屈的低头搓揉着自己的衣摆。
“父皇，本就是儿臣的不是，您不要训斥他们了，儿臣当场作一幅画就是。”钟敏瑄说道。
“作画？”薛贵妃拧着眉头，“公主回去画一幅送过来就是，现在太耽误时间了，待会儿还得用膳呢。”
许久未说话的钟怀斐终于开口，“父皇，珍珍既然有心弥补，就让珍珍当场作画又如何？咱们在旁边吃着茶点等着也是一样的。”
钟敏瑄朝钟怀斐看去，眼中带着感激。
成帝思忖了一会儿，道：“也罢，倒让朕看看你这些日子画技有没有生疏。”
钟敏瑄让宫人们送来笔墨纸砚，才走到书案前，挽起袖子，调了墨，提笔沾了墨就开始动笔。
她婷婷袅袅立在那儿，神情专注，视线也只凝在自己的笔下，微风徐来，她的裙袂也跟着拂动，让人移不开眼。
徐氏立在一旁给她磨墨，一面又低声询问兰枝，“三公主不是早就说了给五皇子送一幅水墨画作生辰礼物吗？怎么没有了？”
兰枝道：“三公主明明已经画好的……等回去再和您说吧。”
徐氏虽然心中有着疑问，还是忍下了。她转头去看三公主，三公主的手腕灵活的抖动着，一截皓腕上没有戴任何东西，仿佛月光般皎洁。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钟敏瑄才搁下笔，抬头粲然一笑，“父皇，儿臣画好了。”
成帝倒有些吃惊，“这么快？你是不是偷懒了还是随便画了几笔糊弄过去了？”可是待他走上前看到纸上的笔墨，脸上顿时露出惊诧的神情。
其他几人见了，也围了上来，皆是唏嘘惊叹不已。
成帝细细看着画中每一处角落，不忍放过一点细枝末节。
钟敏瑄画的是知春湖的景色，曲径通幽，树木葱茏，海棠花含苞待放，枝叶上竟还带着露水，露水中仿佛还反射出光华。湖水中有十几尾锦鲤在摇曳着尾巴，甚至有一尾跃出水面背上鳞片闪闪发光的形态都被她画了下来。水天相接之际，是一座小岛，有白色水鸟从小小岛上飞出来。一轮青色小舟便渐渐往天边荡去，船上再看不清有没有人。众人看着这轮小船，心中忽然就升起一种惆怅的感觉。
寥寥数笔，将知春湖的浩渺水景展示得一览无遗，却又意境深远，让人平生一种孤独之感，可见其笔力。
到底是顾韫贞的女儿，许淑妃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也是时常拿自己和顾韫贞作对比的，可惜，无论是哪一项，她都输给了顾韫贞。原先她还觉得不甘，待后来亲眼见到了顾韫贞的刻苦，她才知道她与顾韫贞中间差了什么。
许淑妃闭了闭眼。
“三公主年纪不大，但是文采斐然，这幅画也颇有意趣。”许淑妃虽然不比顾韫贞，却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鉴赏书画倒能说出几句。
钟敏瑄谦逊的说道：“淑妃娘娘谬赞了。”
成帝才舍得将视线从画上移开，他转头看向钟敏瑄，“你小小年纪有此技艺，可知你素日里有多么勤勉了，更难得的是，笔墨神韵也能拿捏得当。”他伸手指着一块奇石，前几日刚下过雨，石头还是湿漉漉的，一处下洼的地方里还有一点积水，可见钟敏瑄的细致入微，“你倒是个心细如发的。”
钟敏茹个头小，没能挤进去看到钟敏瑄的画，但是看到众人的态度，以及许淑妃和成帝都对钟敏瑄称赞不已，也能知道钟敏瑄画得不错。她红着眼，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钟敏瑄身上，暗暗咬牙切齿，钟敏瑄真是令人讨厌啊。
薛贵妃站在成帝身边，低头望着画作，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戾。
“竟是生宣！”许淑妃惊道。
成帝惊讶的伸手去摩挲着边角没有作画的地方，点了点头，看向钟敏瑄的目光中带着赞许和肯定，“生宣落笔即定，书写尚且十分困难，你却能在上面作出画来，可见其功底了。”他顿了顿又道，“虽是钰哥儿生辰，你让朕看到这般写意的山水画，朕也得赏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钟敏瑄眨了眨眼，“是不是儿臣说了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答应？”
“那倒看看你想要什么，若是想要什么九天玄女的《素书》，朕自然是不能给你找来的。”这话说的却是钟敏瑄儿时，成帝给她讲了九天玄女授黄帝《黄石天书》的故事，钟敏瑄听了知道凡人如果参悟了《黄石天书》就能参破天机，因此就十分向往，吵着闹着要那本《黄石天书》。
《黄石天书》只是传说中的奇书，定然是不流于世的，但是钟敏瑄这件糗事却在宫里被笑话了许久。
钟敏瑄嗔道：“敢情父皇并不是什么都能满足儿臣的啊，”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听说父皇新得了块洮河砚，正巧儿臣的砚台快被磨穿了，想换块新的。”
成帝便哈哈笑出声来，又伸手指了指钟敏瑄的额头，“你倒是个识货的，尽挑好东西要，也罢，都依你，回头朕就让人送到你那里。”
正在此时，忽然就听孩童“呜哇呜哇——”的声音。
钟敏瑄看过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挣开乳母的怀抱，钟敏瑄才想起来，她是八公主，此刻正迈着小短腿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刚刚兰枝收拾笔墨的时候，兰枝就将先前污掉的画作给桂枝拿着。八公主跌跌撞撞间忽然就伸手去扯了桂枝手中的画卷，只听“撕拉——”一声，八公主没站好，跌坐在地，她呆呆看着手中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