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当空独自凌寒,不归只含一片叶子在唇边,便有乐曲缓缓泻下。
一曲音才歇,林熠便急不可耐的从不归身后的大树下走了出来,“不归少侠这次回来,是想通了?”
“我细思过,你那日说得的确不错,”不归将那叶子随手扔去,“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与你结盟。”
叶落在地,归于根中。它将将还是能奏仙曲清乐之物,转眼便只能沉睡于寂寥之中。
“少侠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完成心愿?”林熠的劝说似乎带着点点嘲讽的味道。
“你是皇帝从小的伴读,他理应待你不薄,”不归只背对着林熠,做足了高傲姿态,“做事,多少还是要问问良心吧?”
良心?书中说读书人的良心便是忠君辅国,经世济民。
可他读了几十年的仁义道德,忠君忠国,早已不想再读,“迟早,会有少侠主动来找我的那一日。”
不归,他自我嘲讽一介小小妖精,哪里能有这些读书人心思复杂。
不过想求个自保,又哪里有错?
不归忍不住又摘下一片树叶,将那乐曲沉沉吹奏起来。
“好妙的曲子。”穆璟云听得入神,手指随着节律在榻上轻扣。那曲子如同一条月中缓流的江,载着冰凉的思念和哀愁抚过河床,寂寞而哀怆。
“这是不归在吹叶子,”雪清缓缓道,她闭上双眼,那曲子却在她的眼前就那样流淌过去,浸得她骨头冰凉,“他吹的这一曲,叫做追魂。”
追魂,顾名思义,追思和悼念已去的魂魄。
这定是不归在悼念楚玉。
乐曲流转之间,那楚玉其人仿佛就站在雪清眼前。
曲到悲处,雪清眼前的不止是楚玉,那些雪清曾经杀过的人,一个一个仿佛皆站在雪清眼前。
她杀人如麻,从未怕过!现在一首乐曲,又何好怕。
她猛然将眼睛睁开,登时才发现,自己冰凉的手正被穆璟云紧紧握着。
“管他追魂招鬼的,”穆璟云转过身去,那支不老实的手便从他的被窝伸进了雪清的被窝中,“娘子那样厉害,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知,只觉得……”只觉得那些面孔狰狞可怖,只觉得不安。那是从骨子钻出的空洞,是早已埋下的罪孽结出的业果。
“那我们不说鬼神。”穆璟云赶忙将话岔开,“娘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归是回来报仇的,你该如何是好?”
“他想报便报吧。”最不堪的结局,不过是雪清为不归吹一首追魂而已。只是这一缕缕哀愁的曲调听得她心头不安。
“穆璟云,你抱我紧一些。”雪清的身体仿佛在瑟瑟发抖,她是白虎,是战神,这一切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怕的。
“穆璟云,再紧一些。”已经够紧了,再紧一些穆璟云恐怕就要把她都勒断了。
她心中冰凉一片。无论穆璟云如何将她抱住,她似乎都很难觉得温暖。
一只小虫在帐角慢慢的爬动,它的身上发着盈盈的蓝光,就像天上掉下来的星辰。
“雪清,流沙又遣信使送来求和书,说是若能将公主请回,旁的一切都愿答应。”连着几日以来,雪清皆是萎靡不振,靠酗酒度日。穆璟云拿她没有办法,便只能陪着。
“嗯。”雪清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痛不痒的声音。
“雪清,这已经是流沙送来的第三封和书。”
“嗯。”雪清将一杯就倒入喉咙,她能感觉到那烈酒如一条线一般就那样滑进了喉咙里,妙得很,妙得很。
“雪清,我觉得秦欢似乎有些反常。”
“嗯。”雪清趴于案上,给自己斟满了酒。
“这几日来,除了那夜晕倒,她再也没闹过一回,我以为,她定又在谋划些什么。”
“嗯。”
“雪清,你振作些。”穆璟云终于放弃对雪清的旁敲侧击,“与流沙的事不能再拖,你副样子我该如何去应对。”
“不是有你在么?”雪清看着穆璟云疯疯的笑着,那笑容意味不明,妩媚又痴狂。
“是,”穆璟云抱稳了跌在他身上的雪清,轻声回应,“有我在。你醉个痛快吧。”
“醉个痛快……”
“事不过三,那我即刻让信使去回,明日一早我们便与流沙谈判。”
“你说是就是吧。”雪清手中脱力,那酒杯哐当一声便落在地上,骨碌碌的不知道滚到什么什么地方去了。
翌日清晨,宿醉未醒的雪清便被穆璟云从被窝中拖了起来。
细想来,这还是穆璟云第一回叫雪清起床。
谨慎起见,两军约定由将领只带百余人在这泷关边疆最高的山上相会。
为表诚意,赤鲁木必须带着秦欢一同前往。
流沙从山那边的路上赶来,他们遥遥看过来,这赤鲁木军中竟然无人骑马,只有一名男子骑着白虎与将军并排而行。
那白虎有时似乎还有些脚下不稳,走路偏倒摇晃。
两国队伍走得还未近,那流沙的马匹已经狂躁难耐,就要拔腿逃跑。
“吼--”雪清实在不喜欢那马鸣不停,她极不耐烦的嘶吼一声,流沙的马匹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万分老实的停住了脚。
流沙众人个个皆是目瞪口呆。那惊马妖术的玄机便应在这白虎身上了。
没想到赤鲁木得了这样了不得的一个妖怪相助,难怪能这样快的便挽回局面。
这匹白虎便是此次谈判给予流沙的最大一个的下马威。
震慑虽是不浅,可那流沙领头的将领却丝毫不将恐慌流露于形色。
“在下流沙国副将,公孙岚。”公孙岚下马抱拳,行那武将之礼。
“在下赤鲁木副将,魏无涯。”这个年轻人长得好生正派。魏将军感叹道,身材笔挺,气质如玉,理应是个良将。
“魏副将,在下可否见见公主?”公孙岚将眼神看向那顶素轿。
“当然。”
魏副将将手一挥,守在轿前的士卒轿帘撩起,秦欢公主依然穿着那身灰尘满布的盔甲。她面色红润,毫无战俘的颓败模样,似乎在敌营中过得十分自在。
“如何?”岳将军向那公孙岚问道。
“赤鲁木友善,只是流沙也并非连养王室的财力也没有,流沙不便麻烦赤鲁木再帮我们照顾公主。”流沙处劣,公孙岚自然字字说得客气有余,“赤鲁木有何条件,将军便直说吧。”
“公孙副将莫急,在下先为公孙将军引荐一位贵人。”
轮到穆璟云出场,他骑着雪清上前两步,雪清虽姿态慵懒,可那兽王的气场终究无法掩盖。巨虎一步步朝着公孙岚逼近,他不禁滞住一口气。
这虎应是不会害人。已到这一步,公孙岚也只能安慰自己。
魏将军放低语气,却将语调高高提起,郑重其事的道,“此乃褚公。”
“褚公?”公孙岚想遍了褚国的王孙公子,可就是想不起有褚公这么一说。
“从前隆贞帝的太子。”魏将军又这么不轻不重的补上一句。
“原来是褚公,在下失敬了。”公孙岚深深行上一个国礼。原来是那个飞升的褚国国君……
他这是与赤鲁木合谋了?这人到底是真是假?是有什么目的?不管最终流沙认是不认他,现在客气一些对他,总是没有错。
既然公孙岚大人不说话,那穆璟云便先发制人,“赤鲁木的力量我想副将也见识过了,若是副将不想再让赤鲁木越过泷关攻至你流沙领地,我想那还是识趣为佳。”
这赤鲁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的上褚公插手?公孙岚倒是好奇,他们这是玩的什么花样,“只要能将公主平安交还与流沙,流沙都会尽力满足。”
“我只想让流沙借兵与我褚国,助我回褚国讨贼阀罪。”
一个流亡之君,竟然能身骑白虎,还能让赤鲁木心甘情愿把这份人情赠与他?这褚公,究竟是个何等人物?
“若是我流沙不助呢?”公孙岚刻意刁难道。
“赤鲁木的军队还未还,要打出泷关轻而易举。而且,秦欢公主--”
“褚公莫急,”公孙副将方才还不动如山,却只是听见秦欢公主四个字便慌忙开了口,“这要待我报向都城,问过国君再说。”
听见公孙岚仿佛有半分软弱,秦欢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孙副将!”秦欢公主语气强硬,她的声音从轿中传出,却依旧威严不减半分,“你们若是敢为了我而求和,那便是卖国,到时候你们谁也逃不了军法!”
“公主,微臣以为不可将性命枉顾啊!”公孙岚极力劝阻。
“若是你们真为我好,那便派我那两个贴身的丫鬟,跪在这山头上,为我祈福即可。”说来秦欢公主是仙家徒弟,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既然比起公主你们更喜欢战书,那你们流沙便静侯着吧。”穆璟云顺顺雪清脖子上的毛发调转了方向,监军急急赶了上来。
“怎又有战书?”监军问道。
“话总是要说的,”穆璟云斜睨着监军,“开战与否,又是另一回事了。”到时候战书一下,泷关一开,打不打也由不得你了。
秦欢果然还是那宁死不屈的脾气,一点都未变过。穆璟云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既然雪清把一切都交与他,他定是不能辜负。
回至泷关军营,雪清才抬起脚准备踏进辕门,却闪电似的向后退离。
“有诈!”这一诈,诈得雪清的酒似乎醒了大半。
“出了何事?”有何情况,监军是第一着急的人。
“午时已到,”秦欢得意一笑,撩开那轿帘,盈盈笑着跳下轿来,“推出午门--”
“斩首。”与此同时,穆璟云的那把剑已经架上了秦欢的脖子。
“你学我?”雪清豁然抬头。
“你教的。”穆璟云摸摸雪清的头,将那油光水滑的皮毛顺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