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门口，我就看见几个手持管制刀具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领头的男子嘴里嚷嚷道：“还真敢出来啊。快还钱，不然老子砍死你。”跟在他身后的其他几名男子也叫嚣了起来。
一看这架势我吓得刹住了脚步，但双腿不听使唤，差点就跌坐到了地上。
还好这时书呆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让我觉得有了伴儿，不然恐怕连话都说得含糊不清。
看他们那穷凶极恶的样，说不定真敢为了钱砍人，或许已经有人被砍了也说不定。
我手无寸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所以还是不要动武为妙，先跟他们讲讲道理。
于是我开口说道：“各位大叔，有话好说。先把手里的家伙放下好吗？”
“大叔？！”领头的男子带着疑问重复道。
怎么啦？这样称呼显得他太老了吗？难不成他想让我叫他大哥？
“大哥，有话好说。”
“你是……”他对我说的话毫不在乎，反而向前迈出一步探过头来打量我，而且打量了好一会儿。
我有那么好看吗？对不起大叔，我可是直的。你别那样看着我，心好慌的说。
于是在泛黄的路灯下，他不动，我也不动。他看着我，我却将无神的目光飘向上方。
不知道看了我多久，他忽然开口激动地叫道：“宇哥，你是宇哥吗？”
“谁是宇哥？是在叫我吗？”
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惑。但我只是在心里这么叫道。叫出声来的话显得我不够淡定。
但眼下我确实无法淡定了——
他的面部表情发什么了360度大转变，不仅如此，就连语气和动作都变得恭敬起来，就像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阔别重逢的故人一样。
这就让人费解了——刚刚还凶得要死，怎么突然就这副模样了啊？
别说我就连身后的书呆子也下了一跳。他小声地叫了出来：“不是吧，你们认识啊？”
“等，等一下，谁是宇哥啊？不是我，不是我。”
我摆出一副“你认错人了”的样子，但他却毫不在意，反而以更加笃定的眼神望着我。那仿佛在说：别骗我了。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我无言以对了。不过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差不多也该习惯了。
像这样当街认亲的我又不是没遇见过。而且到现在有多少比我年长的人认我当哥了呢？加上他起码也得有七八个了吧。
别说“宇哥”了，就连“老大”这样的用词都蹦出来过。我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他是我至今为止遇见的最夸张的一个。
我有点难以直视，但他却无比认真。
什么嘛，搞得我也认真起来了啊。于是以十分严肃的表情正视着他。
“宇、宇哥？！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吞吞吐吐地说着，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将双手搭在我两边的手臂上。两眼饱含泪水地看着我的脸，像是要看真细似地睁大了眼睛。
哽咽了几下后他又开口说道：“宇哥，我还以为你一走了之了。”
结合他说这句话时低沉顿挫的语气和涕泗横流的模样，“一走了之”的意思指的是“死了”。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由于过于激动，他紧握着我双臂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从他那布满伤痕的黝黑的脸上不时滑落的泪水，沿着他的下巴流过喉结，慢慢的干涸。
他毫不遮掩的情绪感染了我，我差点就抱着他失声痛哭。
但眼下可不是认亲的时候，不过他既然认我作哥，那这事就好办多了。
“呐，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我开口说道。他忽然就不哭了，一脸悉听尊便的样子。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肯干。”
看得出来他确有此意，并且充满了干劲。
“您说，我听着。”
“也不是什么啦，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我盛情难却似地说道，又忽然一脸的正儿八经。
“这家人欠下的债可否一笔勾销。”
听我这么说，他忽然一脸困惑。
“您的意思是？”
“我帮他们还债，你们别再来骚扰了。”
“这……”
“怎么，不行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我们不能要您的钱。”
“为什么？”
“别说钱，我们的命都是你的。”
然后他们纷纷点了点头，一脸坚决。
我吓了一跳，不至于吧。
但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不行不行，债还是得还。你们不是说听我的吗？”
“可是……”
“你们是替债主讨钱的吧，要是讨不到钱，你们该怎么办？”
“不怕。只要您说一声，我们可以摆平。”
“不不不，我们要讲文明，先讲道理再动手知道吗？”
“哦、哦。”
“总之，你们先随我去取钱。然后我还有一件事拜托你们。”
“什么？”
“到时候再说。”
把一旁发愣的书呆子送进家门后，我和他们一伙人一齐走出了巷子。
由于我对这一带不熟悉，就让他们带路去ATM取钱。取完钱后，我又让他们带我去附近的夜市。
在一片灯火通明中，找了一个小摊子坐下后，我让他们随意点份夜宵吃。
面点上来后，他们边看着几碗冒出热气的水煮面，边朝我看了看。
我搞不懂他们几个意思，便说：“你们赶紧吃啊。”
“宇哥，你不吃吗？”领头的男子说道。
“我吃过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骗你们干嘛。
我在心里这么说，但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好久没吃东西了。
不知为何，看着他们这样我忽然感觉好难过。
在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也有一群像他们这样灰头土脸靠替人讨债为生的人。
一开始我还在振振有词地抨击他们，但现在却感到没来由的伤感。
可能是平时看惯了衣冠楚楚的人，突然看见他们这么落魄才会这样认为的吧。
这样想着，我从背包里掏出了钱包，把里头的大钞平放到了他们面前。
看到我的举动，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和勺子，张开了嘴巴，刚吃到一半的面条又落回了碗里。
“宇哥，你干嘛啊？”
“我说过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我知道，但你别这样啊，也别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话。”
“帮我把那个渣男调教调教。”
“渣男？”
“你们懂的吧。”
“嗯……如果你是指那个男孩他爸的话，他已经死了哦。”一旁的另一个男子搭话道。
“什么？死了？”
“对的，被人砍死了。”
“……”
听了这话，我的内心顿时凌乱不堪。
“大哥，你没事吧？”
领头的男子略带担忧地问道。
“没、没什么。”
回过神来后我各看了他们一眼。
“听好了，那户人家，谁也不许动。”
“哦、哦。”
“好的，没问题。”
“宇哥，你要走了吗？”
“抱歉啊，我得走了。”
刚转过身去就被谁拉住了。是那个领头的男子。他正抓住我的手腕，激动地说：“宇哥，这钱我们不能要。”
我回过头去与他对视着，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叹了一口气后，我将手腕从他粗大的手掌里抽了出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其他人，对他们说：
“我给不了你们什么。你们互相关照一下吧。实在没地方去就来找我。”
临走前，我把手机号和地址都留给了他们。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样做之后感觉好多了。
就好像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得到了稍微的缓解。我在冥冥之中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我欠他们太多太多。
“再见了啊。”
“再见了，宇哥。”
“再见。”
最后那个男子又站起身子来朝我喊了一声：
“宇哥，你要保重啊。”
然而很快就湮没在了喧嚣的夜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