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有一种味道,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这味道来自不远处的酒巷。
百里之地,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不费力的吸吸鼻子,这味道就会沁入心脾。
‘酒巷人家’的老太爷废了半生心力才将这酒巷打理的这般好,以至于他的后代们在这‘酒巷人家’的庇佑下,日子过得颇为清闲。
衣不离绫罗,食不离雪米。
能够和晋城‘酒巷’李家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帝都‘紫金堂’。那里是铸剑的世家,听说常有道者出没,故而十分神秘。
‘酒巷人家’包揽了晋城的大部分酒业,这酒巷人家百十余户人家都在李老爷的管理下,或入股或出力,让得这清酒的招牌远近闻名。
酒巷人家现在的主人是李老爷,人人都知道李老爷好色,娶了好几房的妾室。他的子嗣众多,但是却只有四儿子李齐磊心智健全。前三个都是姑娘,李齐磊是老四,好不容易,生了老五和老六,除去老六中途夭折不说,他的五儿子小鱼却是心智不全,一出生就是个傻子。
几年前,他的四夫人生了一个女娃娃,小的倒是没事,可是她没出月子就死了。本来又是个女儿,李老爷心情烦躁,可是这女儿亲六哥夭折,娘亲惨死,倒也生出些同情,对于这个七女儿,他尤其宠爱。
……
黑夜中,酒巷内,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小男孩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他的手指冰冷,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蹲在他面前的那个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
“臭丫头,你看到了什么?!”李齐磊大声地问,声音大的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但是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颤抖。
那个被叫做臭丫头的小女孩显然是有些生气,圆滚滚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怒气,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随即,她盯着小男孩,好似发现了什么,眼中均是笑意。
她看了小男孩一眼,缓缓的,缓缓的抬起手来,指向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左眼在黑夜里发出一丝光亮。
李齐磊身子抖了抖,他想伸手揉揉眼睛,可是仍旧是不敢多动一下,努力想要看清‘臭丫头’左眼的光亮。
“四哥,”小女孩的眼睛眨了眨,道,“如果你再吃小兔子,你永远都不可能长高了。我刚才看到四哥肩膀上有很多小兔子在哭,负重不能动,所以你还是改吃素吧。”
李齐磊伸着脖子,腆着下巴,右手颤抖着向肩膀上摸去,与此同时,小女孩朝着他灿烂一笑,连带声音也带着一丝的神秘和诡异,“四哥不对,它们都在左肩哟。”
寒风吹过,此时,竟然有些冷了。
“啊!鬼啊!”李齐磊突然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不仅把自己吓了一跳,就连他身旁蹲着的小女孩都被他吓得脸色惨白。
小女孩不由的一个纵跳,四肢在风中凌乱,眨眼间挂在小男孩身上,看这功夫倒像是练过一般,这时她闭紧了左眼,半睁着右眼向着四周看去,口中连连道:“别吃我,别吃我……”
可是那黑暗中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李齐磊自己吓自己罢了,没想到吓得他这个妹妹也一时骇然。
“臭丫头,大呼小叫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小心老爷撕烂你的嘴!”
正在李齐磊被小女孩嘞得喘不过气来时,忽然后背一寒,还没见到那声音的主人,他的身体又开始抖了起来,左拍又打,这才将小女孩拽了下来。
两个人一齐向后一转,酒巷百家灯火就在这女子厉喝之间,尽数灭掉了。
月光被这女子挡住,李齐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矮胖女人,心里不由发寒。
这女人看李齐磊将头缓缓的低了下去,面上的怒容不由缓和了半分,只见她长着一张圆盘式的大脸,头上朱钗遍布,脂粉香气直叫的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孩子紧紧闭着鼻子,叫苦不迭。
小女孩站在了李齐磊面前,圆鼓鼓的小脸通红,指着女子,奶声奶气的道:“我不叫臭丫头,我有名字,叫李幽萝。还有,方才不是我在喊叫,是四哥他……哎呦!”
李幽萝话还没有说完,腰间就被李齐磊狠狠的拧了一把,疼的她五官顿时扭曲了起来。
当下,李幽萝重重的瞪了小男孩一眼,右手不住的揉搓着腰间处。
李齐磊低着头,紧紧咬着牙,眼睛并不看幽萝,声音似有若无的传到前方,听那声音,大有恐惧之意。
李幽萝正在揉搓被对方拧红的皮肤,突然间听到对方轻声口语道:“三娘生气了,臭丫头,你赶紧认错。”
李幽萝抬头一看,果真是看到面前那个矮胖的女人,五官有些狰狞之色,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当下连忙道:“三娘,我,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嘿嘿,闹着玩的……”声音到了最后竟然是越来越小,那矮胖女人眼中的凌厉又多了几分。
耳朵吃痛,李幽萝双手在空中来回比划着,同时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啊!三娘,三娘我错了,你放手,三娘!四哥!四哥你不讲义气,四哥……”
李齐磊浑身是汗,畏畏缩缩的跟在三娘的后面,听着幽萝的叫喊,有些心疼,想要上前去帮忙,可是在看到那矮胖女人的背影之后,哆嗦了两下,终究还是看着对方揪着李幽萝的耳朵回家去了。
声音渐渐的远了,酒巷里的各家灯火也在声音渐远之后,亮了起来。
妇人们忐忑的开了窗户,寒风吹进了屋子,女主人们身子抖了抖,脸上均是一抹无奈之色。
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方才那个小女孩是‘酒巷人家’李老爷的小女儿,名叫李幽萝,天生有些古怪。
听说是左眼看不见,可是却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到的脏东西。本来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李老爷对这个小女儿也不是一般的宠爱,因着她母亲早死,一母同胞的六哥早夭,他对这个女儿分外上心,生怕这个女儿受什么委屈。
可是在老太爷,也就是李幽萝的爷爷死了之后,灵台之上,这个小娃娃却只是跪坐在一旁,吃着贡品,痴痴的对着左边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像是失去至亲的模样。
李老爷生气,质问于她,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却奇怪的道:“爹爹,爷爷就坐在我的旁边,为何,你们都说他死了?”
这一答可让这位李老爷的脸顿时煞白,连夜请了大巫师来。
那巫师手持黑色权杖,细长的眉毛,瓜子长脸,形容瘦削,看似样貌普通,不过那眼神却是出奇的亮。
不料巫师看了坐在灵台前有说有笑的李幽萝一眼,面带忧色,连连摇头,口中直道:“此等邪事,少年常有,不过令小姐身旁萦绕一股黑气,乃是大凶之兆,恐怕活不过二十岁的。”
巫师说完,竟连打赏的钱财都不要,叹了口气便要离去,三娘见势连忙抓住巫师,道:“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这三娘向来是不信什么鬼神,但见这巫师周身气度,很像有两下子,见他要走,拼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拉住对方,正欲好好询问。
那巫师见众人急切,尤其是那老爷面上大急,又转身看那女娃,只见女娃脸上肉嘟嘟,甚是可爱,一时间心中不忍,停下道:“破解之法有是有,不过,只怕老爷不依啊!”
三娘脸色有些喜意,转身看着老爷,只见对方脸色也缓和下来,于是道:“大师您尽管说,甭管是什么法子,只要您说出来,我们定是要好好去做的。“
巫师叹息一声,还是道:“如果想要破解,那就是将这女娃舍了,让我带走,或许能改她命格,除此之外,却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三娘听完一呆,转身看了看那跪坐在灵台之下的女娃娃,忽然心中一疼,还没说话,便听到耳旁一声暴喝:“我呸!你是个什么大师?!我的女儿,自然是跟着我的,让我把小女给你,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来人,将这个满嘴胡言的骗子打出去!”
巫师抬头望着那气急口不择言的老爷,半晌叹息一声,挥手打开小厮们的手,沉声道:“如此,我还是自己走罢!”
三娘连忙用手拍拍老爷的胸口,李老爷那铁青的脸才缓和了半分。
巫师摇摇头,转身离去,不料就在他要走的时候,李幽萝突然‘咯咯’的笑了,众人皆转身,半晌,均是一脸的惊骇。
李幽萝站在那里,左眼闪着淡淡的,蓝色的毫光加上她甜甜的笑容,此刻竟然成了这黑夜中最可怕的东西。
她察觉到李老爷的注视,于是便张开了双臂,朝着李老爷的方向奔了过去,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左眼的古怪一样的,奔了过去……
李老爷的嘴巴微张,眼看着那孩子就要奔向自己的怀里,他有些害怕,后背竟然生出了许多的冷汗,然后在下一刻,他伸出了右手,毅然的将那娃娃推到一边……
李幽萝扑个空,“咚”的一声,下巴狠狠的磕在了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黄色的尘土,她的左眼眨了眨,嘴巴一咧,最后,眼眶里噙满了委屈的泪。
“爹爹……”
她不敢哭,好像是还不明白这个整日里最欢喜她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她抬头看到老爷那带着恐惧的脸,好像还有那么一丝的,一丝的嫌弃的神情,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无奈的转身,然后离去了……
“哇!”的一声,女娃凄厉的声音在黑夜里回响,她满脸的泪痕,满腹的委屈,微张着双手,幽萝希望着,她希望爹爹能够像平常一样的来抱她,可是这一次,连嫌弃的表情都没有的,她的爹爹转过身去。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幽萝的哭声更加寒凉了,那哭声里隐隐的藏着一丝的绝望……
楚寒脸色苍白,她仰面躺在河滩下游,衣服上沾满了沙子,昏迷中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痛苦又甜蜜,随后她握紧腰间的瓷器铃铛,狠狠一捏!
碎片纷飞,血渍四溅,她浑然未觉,翻身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