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宿舍里的两个人都喘着粗气平复心情。
万欢听到钟易两个字才逐渐放下防备。而原本淡定的钟易却不淡定了。
他戴着假发眼镜跟于静琳进了女生宿舍,为了不吵醒正在睡觉的万欢,他没开灯,坐在于静琳的椅子上等她买吃的上来。谁想万欢会中途醒来喝水,他怕惊动其他宿舍的女生,才会捂住她的嘴。
直到现在,他的手还牢牢贴着万欢的嘴唇,软软的,还挺舒服。万欢则是在心里打颤,他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
就在万欢和钟易以静制动地过招时,外边传来几声敲门声。来不及出声,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听声音是用钥匙开的,不是舍友就是宿管。
屋里的两个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只听见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好好检查,这些学生就是不自觉,老是在寝室里煮小火锅,今天一定要搜出来。”
完了是宿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黑暗里,僵持着的两个人本该抱头乱窜,周围突然亮了,几个宿舍管理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一男一女蹲在饮水机旁边,女的还穿着睡衣,不开灯,这意味着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两种情况。
女生带男生进了宿舍。
男生偷偷混进了女生宿舍,企图不轨。
距离这个乌龙事件已经过去二十三分钟了,几个宿舍管理员在608坐了下来,严刑逼问万欢是不是她把男朋友偷偷运进宿舍。看着宿管那一张蜡黄似枯叶的脸,万欢获得了很多信息:承认吧,赶紧承认,承认了立马把你浸猪笼哦不上学院通报批评。
天知道她有多冤,六月飞雪。
这是一道选择题,她可以把它做成证明题。无论万欢怎么讨厌钟易,她始终是个善良的人,狠不下心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于是她诚恳地说:“他不是偷偷混进来的……”
后面那句“他是我舍友的男朋友”还没说出口出门买泡面的于静琳就回来了,她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卷卫生纸和两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见到法庭一般严肃的场面,她眼珠子飞速旋转后便有了主意:“欢欢你怎么把男朋友带到宿舍了?我不知道,只买了两盒方便面。”
蜻蜓点水,先发制人,滴水不漏。
真有你的!
下一秒,万欢和钟易很有默契地注视对方,眼神的交流里两人都把疑问抛给了对方。
她说:“你什么时候成我男朋友了?”
他说:“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
殊不知这样默契在宿管眼里成了深情对视,谁也没去搭理刚进门的于静琳,仿佛她不存在。这正是她想要的。
万欢一遍又一遍向宿管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舍友的男朋友,阿姨我真不认识他!”
宿管哪管这么多,把她狠狠批了一顿,临走前还撂下狠话:“我一定会上报学校的,别以为毕业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钟易则跟个孙子似得一声不吭。万欢觉得,他才是最阴险那个,不动声色地误导宿管把她当成不检点的女学生。
这一点,万欢有凭有据。她亲眼看到于静琳偷偷对钟易使眼色,楚楚可怜。一气之下,她抓起桌上的书包离开宿舍,走之前用力砸门。屋子里的一男一女都在那声“砰”的响声里抖了一下。
胆小如鼠是因为心有所虚。
几个学生刚下晚自修从学校出来,撞上迎面而来的万欢。原本的追逐打闹的学生拘谨地道歉。她摆摆手,朝八中老校区的旧楼走去。
不是高冷,这时候的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包括爸爸。
旧楼外面正在盖新楼,泥沙堆得到处都是,她踩着软软的细沙更加烦躁,冷着脸进门后,胡德阳也准备关门了,他拉下卷帘门,“啪”一声屋子里好像暗了一点。
本想上去问问女儿饿不饿,要不要吃面,看她一脸冰冷,习惯沉默的胡爸爸不敢吱声。不知怎的,他在女儿身上看到了妻子的影子。
万欢的房间在小卖铺后面的储藏室,堆满了泡面可乐这样的批发物品。上面有一架很窄的楼梯通到横在半空中的床板。没有床,只是一个两平米的空间,铺着床垫和被子,用一块蓝色帘布遮着。这样有客人路过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寒酸一景。
灰色斑驳的墙面上安了一个小窗户。白天她不用开灯,打开窗户里面就没那么暗了。晚上躺着还能看星星。
灯线垂在床头,她摸黑爬到床上,抓到一根绳子轻轻一拉,白炽灯就亮了。胡德阳看到里面的光从帘布里透出来后,独自回房睡觉。
这个家什么都有,厨房,卫生间,简陋的卧室,还有爸爸女儿。唯独少了妈妈。
万欢对妈妈的记忆并不多,只知道她叫万晶晶,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要强的她从一个普通老师坐到八中副校长的位置。万欢八岁之前一直住在采光良好的单元楼里,吃进口米饭,喝最贵的牛奶,就连姓氏也是随了妈妈,在学校里开小卖铺的爸爸也毫无怨言。
也是在八岁那年,妈妈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爱和别的男人走了,只留下一纸婚书。他们一家搬到这栋旧楼里,爸爸将房子稍微改装了一下,继续开他的小卖铺。至于万欢的姓,他只是淡淡一笑:“都叫了那么多年的万欢了,改了怪别扭的,叫什么还不只是个称呼。”
小时候,总有些邻居不怀好意地问万欢:“你妈妈不要你和你爸爸了,你恨不恨她?”
她眨巴着眼睛摇头,那些大人们立刻显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这个孩子真是没良心不争气。
现在想来万欢真的很讨厌这样的大人们,但是当时的自己包括现在的自己确实不恨妈妈。
有一次,妈妈带万欢出去逛街,刚走出小区就碰到一个领导,她就和他聊了起来,毫不夸张地聊了一个小时,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万欢一言不发地回家睡觉,旁边的大人都没注意到。晚上,她一起床,妈妈就抱着她痛哭。爸爸说那天妈妈发现她不在了,发疯似得哭着找她,还去了派出所报案。
这怎么能说没有爱呢?
妈妈是爱她的,同样的她也爱妈妈。只是,很多本该由妈妈扮演的角色,她都舍弃了。
没有人教万欢该怎样使用卫生巾,该怎样梳漂亮的马尾。十六岁的时候,她喜欢班里的一个男生,被这突如其来又陌生的牵肠挂肚折磨得痛苦不堪。同样的也没人教她该怎样对待这份喜欢。
都是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再次想起,她竟然捂着被子流眼泪了。
这一觉,万欢睡得很不好。一大早她就听到卷帘门开合的声音。爸爸已经起来了,不一会儿她闻到了小米粥的香味,外面有交谈声。估计是有人来买酱油什么的,万欢没想理会,却突然听到爸爸喊她:“欢欢,欢欢,你朋友来了!”
万欢第一个想到是于静琳,这个臭丫头肯定是来道歉的,于是她故意慢条斯理地起床穿衣,等收拾完毕,爸爸已经招呼客人吃着早餐了。
馒头稀饭,这是她家一贯的早餐内容。客人吃得很开心,连连夸赞胡德阳厨艺精湛,被万欢听到耳朵里,整个人呆若木鸡。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赶紧出门查看……如她所想,那个客人就是钟易。
刚喝完一碗粥的钟易一放下碗就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满意地朝万欢飞来一个媚眼。
“欢欢啊,你朋友来了,赶紧招待着。”不到五十岁的胡德阳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身材佝偻,今天的他一直面露微笑,颤颤巍巍地拎上菜篮子准备出门,“你们好好聊着,我去买菜,给你们做饭。”
万欢看着笑成朵花的爸爸,不禁怀疑他心里是不是藏了个蜜罐,这么开心。
“不用了万爸爸,我坐一会儿就走。”
万欢朝钟易飞来一个狠厉的眼神,等爸爸走后,她板着脸说:“是胡爸爸。”
“啊?”
钟易也没敢多问,屋子的气氛冷到冰点。他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该来的躲不掉:“对不起。”
万欢终于抬头,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钟易的眼睛里泛起了翻腾的雾气。
她永远记得那天早上,钟易穿着灰白色套头卫衣,牛仔裤坐在她家低矮的小方桌对面,低着头跟她说“对不起”的场景。因为后来的她口不择言而用“狼狈为奸”这个词伤害了他。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帮着静琳撒谎,诬陷你。”
万欢有些不习惯,面色柔和了一些:“你也没撒谎啊!”
“我的默认不就是撒谎嘛!”
万欢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不就是下个学期被当做新生的反面教材嘛,反正我也不在学校了。”
她还是不够狠,昨天还因为这件事委屈得躲在被子里哭,而今天,所有的委屈就被登门造反的钟易一句“对不起”全被瓦解。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没说话,万欢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她试探性地问:“你对我爸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开心?”
钟易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得意洋洋:“没什么啊,就说我是你男朋友仅此而已。”
……
“你给我滚,滚——”万欢一个激动从椅子上起来,连推带拽地把钟易赶出门,“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厚脸皮的人,你们夫妻俩怎么那么不要脸,狼狈为奸还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万欢没注意到脸色铁青的钟易一直紧握着拳头,眉头紧皱,嘴角颤动着来宣告他的隐忍。
钟易一言不发地走了,万欢看着穿灰色卫衣的他的背影死咬着嘴唇。
话是说重了,可是她不想道歉。
胡爸爸回家,见钟易不在,明显有些失落。万欢只说他有事先走了,她也风风火火地准备回学校收东西。一路上想着碰上于静琳怎么办。
现实比想象中的顺利。她回到宿舍,里面空无一人,趁着这会儿,她赶紧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收,就几件衣服和笔记本电脑,最后压缩为一个行李箱。里面还有几本外国小说,总体来说挺重的,加上她没吃午饭,刚扛下楼就没力气了。
她决定先去觅食。
宿舍楼下的小吃店价格都比较宜人,对于万欢来说,一碗牛肉面就能马上脉动回来。
她和舍友们是这家面点的常客,老板送来面条还不忘寒暄几句:“毕业了,要回家了?”
万欢点头,接过大瓷碗,她想起自己和于静琳晚上上完课,饥肠辘辘地对老板说,要两碗牛肉面,最大碗的,接着引来周围人目光的窘迫之景。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呼哧呼哧”吃面条的男生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穿着灰白色卫衣和牛仔裤,身姿挺拔。
没错,就是钟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钟易也注意到身边的万欢,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跟着我干吗?”万欢先开口。
“谁跟着你了,我饿了吃碗面有罪啊?”这是实话,看到万欢脚边的大行李箱,他动了恻隐之心,想帮她扛回家,却抹不开面儿。
“那就谁也别搭理谁!”她气得从筒里抽出筷子就开始吃东西,没盐没酱的,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钟易也不甘示弱,加快了自己的进度,两个人暗暗较上了劲似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解决了眼前的面。
万欢潇洒掏钱准备走人,钟易也吃完了。他擦擦嘴,也想潇洒一回,手一摸口袋……面露尴尬,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忘带钱了,你能不能借我点儿?”
……
若说他俩有缘分确实不为过,早上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下午就因为一碗面条钱和好了。
钟易选择微信支付来还钱,翻翻手机他居然没加万欢,两人相视一笑。最后还是钟易帮忙把行李拖到地铁站。他站在进站口傻笑并朝她挥手,谁也不提那个尴尬的小插曲。
那天以后,于静琳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