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巧，王小娟是王大兰的妹妹。见到正在洗碗的王大兰，王小娟奔上去喊了声“姐”，我才明白她俩的关系，以及为什么王小娟会让我带她来这儿。还有，王大兰每天不翼而飞的免费盒饭。
午饭的时候，王小娟蹲在厨房里吃盒饭，王大兰一点一点地撩拨着她后颈的碎发。她笑着说：“下次绑头发的时候，记得把这些也绑起来。你是大学生要懂得打扮自己。”
说完，王大兰躲到里间，我从门缝里看到她与往常一样就着免费的菜汤啃干硬的白馒头。那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干硬，因为她咽下去的时候很用力。
“林小浅，你不饿吗？我姐说了，这儿的员工盒饭是免费的，你可以随便吃的，不用客气。我在八中上学的时候，我姐姐都会给我送饭，省了一大笔伙食费呢。”王小娟抬头，笑得天真无邪。
员工盒饭是免费的，只是你吃的是你姐姐的那份。
我无奈地摇摇头，不忍心去拆穿大兰的谎言，“我不饿，你吃饱就好。叫我林浅吧，我的小名。”
王大兰从里间出来，正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朝我使了个眼色：“林浅，到我房间来。”
我跟着她进去，随手关了门。
王大兰给我倒了杯水，然后问东问西。这是中国人的委婉之处，讲重点前总要有开场白。
“真没想到你会是小娟的舍友，我也没想到你会是大学生。”
“最近还好吗？你妈妈出院了吗？我看她上次的病好像挺严重的。”
“她...去世了。就在我高考前前几天。”
“哦，林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之后你改了名字叫林小浅，是为了重新开始对吗？”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其实，咱们在一起上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真的，一个人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他骨子里的高贵是埋没不了的。”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因为，同样是打工洗碗的，你却总一副很睿智从容的样子，还有个那么英俊的小伙子来店里找你，一定也是个高材生吧。我没念过几年书，土里土气的样子。我每天去给小娟送饭的时候，都是悄悄的，怕她的同学同学笑话她。”
说道这儿，她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自嘲，努力装作没关系的笑容。
我拼命地摇头。
“对了，小娟的饭……你别告诉她，你们一定注意到了，可是，我又怎么能让心爱的妹妹去面对生活的残酷呢？”
这是才是重点。她说的没错，即使我再怎么可怜，跟她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我却没有她坚强，没有她乐观。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至少，我还有陈墨。
说到陈墨，我这才想起司机在等我。
我从书包里摸出钱包，递给王大兰六百块钱：“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双双，这是我曾经向她借的。替我向她说声谢谢。”
走出巷子，我仔细地翻出钱包里的钱，数了一遍，不到十块。积蓄也所剩无几了，肯定不能撑到期末。目前最要紧的，是稳住陈墨。
手机里有二十七个未接电话，来自陈墨。
我点点开最后一个用红色标示未接的号码，拨出去，想象着他在那边会怎样暴跳如雷。待机时间很短，这种不安很快就没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司机说等不到你，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意料之中的问题，我却被他的强大气场压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不回答？你到底在哪儿？”
“我没事，你别紧张，我在深香饭馆，你让司机来接我，我没钱了。”
他的语气意外得软下来，“好。”
晚上九点，随着天气的转凉，黑暗吞噬的速度也加快了。小饭馆的人也越来越少，这让王大兰很郁闷。
“姐，天黑的快，你下班就早了。为什么要叹气呢？”王小娟收好了最后一张桌子，送走了客人，刚进出门就看见望着天空叹气的姐姐，很是不解。
王大兰避开这个话题，喊她先去自己的员工宿舍休息。
老板娘时常望着天空抱怨，生意越来越差，客人越来越少，然后旁敲侧击的在王大兰身边自言自语：“这天黑的早，工作的时间越来越短，还得支付这么多工资，真是亏死了。”
她知道，老板娘是想借机扣工资，原来都是不明说，今天，她很直接地通知她们：“这每天工作的时间少了，你们的工资也要重新调整了。”
没有商量，她直接从一叠钞票里抽出三张红色的递给王大兰。旁边的同事谁也不敢言语，吴双双也毫无反抗地接下同样缩减了的薪水。
从老板娘那儿出来，谁也没有说话。王大兰默默地塞给吴双双六百块钱：“这是林浅还给你的。她今天来过了，只是你正好休息所以没喊你。”
吴双双接过，惊奇地说：“我借给她三百，她怎么会给我六百。”
王大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隐隐猜出了林浅的处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能是利息吧。城里人借钱不是都会加利息吗？给你你就拿着。”
她丢下愣在原地的吴双双，一个人快步离开。
到了宿舍，寝室的人都睡了，她的妹妹趴在床上看书。
“不好意思，姐姐这儿实在太简陋了，连个桌子也没有。”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王大兰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王小娟很尴尬。她看看四周，关上书，“姐，我困了，想睡了。”
“睡吧。”王大兰太累了，没洗脸就紧靠着妹妹睡下。
那句她没说完的话是这样的——姐姐真是对不起你，本来想着今天领到工资，明天给你买件漂亮的外套，可是老板娘扣了三百块，剩下的得带回家里，所以，你的生日礼物可能要等下个月了。
黑暗里，王大兰轻轻叹息。没想到妹妹还没睡，她问：“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下次来找姐姐不用带课本回来，大学不比高中，周末了就好好休息。”她轻轻拉上被子。
王小娟躲在被子眨巴眼睛，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没忘记，这个月月底是自己的生日。要不要提醒姐姐呢？
司机的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等到绿灯闪起，陈墨从车里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他说：“你的鞋带散了。”
我低下头，他很自然地蹲下身给我绑鞋带，好看的蝴蝶结。
一道极不寻常的目光从对面打来，是宋泳锐。他站在马路的对面，身边，还有一脸茫然安然。
宋泳锐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我要跟他解释自己和陈墨的关系是行不通的，但是，我可以找安然帮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这堆复杂的事儿，就从我在你这儿工作说起吧。”
安然杵着下巴：“我记得当时你告诉我，救救你，给你一份工作。”
“如陈墨所说，我确实是个学生。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妈妈在我高考倒计时两个月出了事不能工作，所以我才放弃了高考。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
“你也许会问我，为什么做的好好的，却突然离开。”
“因为我在这儿工作的事被宋泳锐知道了。你理解那种尴尬吗？自己最可怜的一面被喜欢的男孩子看到……”
话还没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劲，看看安然，一副狡猾的样子。
他说：“林浅，不用解释，我都听到了。你喜欢小锐，我早就看出来。那时候，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早就相识，但是看得出，你喜欢他。”
好吧，我承认自己一直苦苦执着，是因为我喜欢他。
这种喜欢，不是青春年少时对隔壁班那个传说中的美好少年的倾慕，而是一种相依为命之后灵魂上的依赖。
我继续说下去：“后来妈妈走了，陈墨收我做养女。他说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需要领养一个孩子。可是宋泳锐可能误会了什么，不理我了。”
安然是个热心肠的人，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他果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在听完我的诉说后，连连点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再次向我确认：“所以说，你和那个陈墨之间并没有存在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我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可是我觉得，你和那个陈墨之间没那么简单。换一种说法，陈墨对你没那么简单。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摇摇头。他能图我什么，美貌？我没有。钱？他多的是。
安然还是坚持他的看法，这不重要，至少，他说：“我觉得你俩命定的一对，我会努力跟他解释的。小锐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等你听完他的经历，你就会原谅他之前所有的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