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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清安(下)

小说: 一世长安 作者: 猎勋 字数:3176

  李成楠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洗了手:“怎么半天不说话?”

  文澈瑾极力镇定收拾好心虚,把木槿花与玉坠子放回衿缨里收好,才平静道:“还给你。”

  李成楠把衿缨放入怀中,目光在文澈瑾脸上微微一转:“我什么花都不喜欢,因为什么花都有开有谢,不能长久。但我记得……你喜欢木槿花。”

  文澈瑾垂着头,无话可说,只低低“嗯”了一声。

  “那个玉坠子……”李成楠站在窗边,手扶在窗框上,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留着,大概就是习惯了吧。”

  “誉哥哥。”文澈瑾突然唤道。

  “嗯?”李成楠侧过身看着她。

  “天快亮了。”文澈瑾轻声道,“今日不是老夫人的寿辰吗,虽说老夫人不要大肆操办,但你总要去陪陪她吧。”

  李成楠俊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好,我去准备陪她用早饭,辰时送你回宫。”

  内心有莫名的哀伤与感动,仿佛冬日里一朝醒来,满园冰雪已化作百花盛开,那样美好与盛大,却错了季节,反而叫人不敢接受,亦不能接受。

  送李成楠进宫的马车辰时已准备停当,就停在清安府大门口,文澈瑾换了一身男装,跟在李成楠身后飞快上了马车。

  右肩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文澈瑾左手轻轻按在上面,舒了口气,道:“巳时是清瑜在御书房值守,我能在那之前回宫。即便是皇上提前传召她,我相信清瑜也能替我圆过去。”

  李成楠看着她:“你倒是很信任她啊。”

  “多年的姐妹了,如何不信任呢?”李成楠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但文澈瑾并未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又道,“冬天虽说伤口不太会发炎,但好得慢些,希望在我痊愈之前皇上别再给我派这种活计了,此伤万不能被皇上知道。”

  “为何?”李成楠问道。

  “因为……”文澈瑾低声道,“我是在凤府内受的伤。皇上若是知道我受了伤,必定严查,首先就是要问我在何处遇袭。不能让皇上觉得我心中仍对父亲之事念念不忘,否则她定会怀疑我暗藏怨恨。更何况凤府被封,原本是不能进去的。”

  李成楠叹息道:“真是世事无常,当年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你我会到如此境遇,明明同在宫中,却咫尺天涯。”

  文澈瑾盯着他看了半晌,柔声道:“誉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要进宫陪伴皇上?真的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李成楠望着车帘怔怔出神,转而澹然道:“皇上原本是没有男宠的。昔年柳霁影初任内卫府大阁领,为向皇上邀宠,便进言此事。之后柳霁影亲自出宫,在京城内外搜罗了八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回宫,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之后,皇上就命内卫专门负责此事,冯希慕就是前些日子从宫外带回来的。”

  文澈瑾无奈叹道:“愿意的自然是喜不自胜,今后攀龙附凤,可保荣华富贵。但即使不愿意,想来你们也别无他法。”

  “当年和我一起入宫的另外七个人,其中一个很有骨气,誓死不从,每当皇上去看他他就冷眼相待,便惹怒了皇上,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听说是被内卫‘处理’了。我为求活命,更不能让老母孤苦无依,只能……”

  说起这个,李成楠心头烦恶,蹙着眉头靠在车厢上:“好几次我真不想再忍了,直到有一天我在御书房看到了你……”

  文澈瑾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无奈和震惊,却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深宫内院本是如此,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默不作声只是出神,猛然间想起什么事,突然抬头道:“你刚才说,冯希慕是前些日子从宫外带回来的?”

  “是啊,大约半个多月前。”李成楠道。

  “被内卫带回来的?”文澈瑾接着问。

  李成楠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你不知道吗?为皇上搜罗新宠的事一直都是内卫所做啊,否则还能有谁?”

  文澈瑾缓缓摇头:“此事,我完全不知。”

  李成楠也愣住了:“你是大阁领,内卫府的事居然有你都不知道的?那么,一直以来是谁越过你,在宫外行此事呢?”

  文澈瑾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但很快她否定道:“不,不会是她。”

  李成楠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心里既有了猜测,就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轻易把它放过去,身边的人也该好好留意着了。”

  文澈瑾点头:“我会的。”

  回到内卫府里,文澈瑾先去了武清瑜的屋子,却并未见到她,她的侍卫服和凝涧刀也不在屋中。

  是出去了?现在不是她当班啊。

  武心礼从门外探头进来,唤道:“文姐姐!你昨夜去了哪里啊?一晚上都没有回屋。”

  文澈瑾忙关了门出来,拉着武心礼问道:“副阁领呢?”

  武心礼想了想:“今日殷絮梨染了风寒,姐姐代她的班去了。”

  文澈瑾“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昨夜副阁领休息得好吗?”

  武心礼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猫腻!昨夜姐姐一宿都没有睡,咬牙切齿地说等文姐姐回来要跟你没完。怎么,你们吵架啦?”

  文澈瑾只得含糊道:“差不多吧。”

  武心礼对此一无所知,只拉着文澈瑾絮絮历数武清瑜的好处,力劝二人和好。文澈瑾无奈,和她一起坐在屋中听着这个话篓子语重心长滔滔不绝。

  巳时的时候武清瑜才从御书房回来,挎着刀直奔文澈瑾房中,一看二人手拉着手其乐融融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门外:“心礼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大阁领说。”

  武心礼听话地出去了,文澈瑾忙拉着武清瑜坐下,笑道:“昨夜是我不对,彻夜未归让你担心了。”

  武清瑜瞪着她:“担心?我快吓死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别告诉我你在凤府住了一宿!”

  文澈瑾哑口无言,她不能把李成楠的事告诉武清瑜,只道:“昨夜在凤府遇袭,我追那两个刺客去了。”

  武清瑜挑眉:“果真?”

  文澈瑾笃定地点头:“千真万确。”

  武清瑜显是不信,却也没有再追问。文澈瑾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皇上问起了吗?你怎么说的?”

  武清瑜瞥了她一眼:“还没到你当班,皇上没有问你去哪儿了。今早皇上上朝前我就复命了,说昨夜的任务已经完成,大阁领忙于教导新晋内卫,我便去回话。”

  文澈瑾抚着胸口:“哎,我就知道你能帮我圆过去,这次多谢你了。”

  武清瑜哼了一声:“是我要多谢你,得亏你在未时前回来了,否则我真没法儿交差。我可先跟你说好,没有下次了!”

  文澈瑾笑嘻嘻道:“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武清瑜一边往暖炉里添银炭,一边道:“有一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文澈瑾喝着茶问。

  “刚才我在御书房值班,”武清瑜起身拍了拍手,“听皇上跟孙将军重提你父亲之事,她说‘朕一向对反贼恨之入骨,就像当年的凤岚祁,朕和先帝虽爱惜他的将才,却不得不将他除去。你要守好你的功劳,否则将重蹈凤岚祁满门抄斩的覆辙。’”

  文澈瑾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武清瑜接着道:“孙将军表了忠心之后说道:‘臣听闻,凤岚祁除了内卫阁领之外尚有子女在世。’皇上冷冷地说:‘若是被朕抓到,定斩!’”

  茶盏“哐”地被叩在桌上,文澈瑾惊问:“皇上果真这么说?”

  武清瑜点头:“我也吓了一跳,好在皇上没有下旨调查。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让皇上发现你的两个弟弟。”

  文澈瑾镇定下来,收拾好桌上的狼藉,方问道:“那么关于八王爷的事,皇上准备何时动手呢?”

  武清瑜沉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过完年再说,尸体埋在后花园里,等过一段时间再挖出来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可要回屋休息了,昨夜熬了一夜。”

  她走了两步,突然回转身来:“哦对了,我又差点忘了,二王爷今早来过,我说你不在,他说等你回来告诉你一声,他有事找你。”

  文澈瑾犹自为了墨以年前日爽约之事有些赌气,轻哼了一声:“谁稀罕见他。”

  武清瑜笑了笑:“他挺着急的,大概是有急事。”

  待到未时文澈瑾当值,墨天鸾并未对她起什么疑惑,只寻常问了些内卫府的琐事。

  入夜,文澈瑾自己换了药,李成楠拿给她的都是极好的白药。一看到那些药,想到一夜之间李成楠变成了“誉哥哥”,文澈瑾便觉世事奇妙。至于他所说的有人越过她做事,今后还得好好查一查。

  只是那两个杀手……倒真是奇怪得很。原本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料那个人再次放走了她,他到底意欲何为呢?

  然而除了这些,文澈瑾心中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只得先睡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间,文澈瑾突然惊觉地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锦帐,她想到了一件让她不安的事情——如果说刘方平和月姚是监视八王的内卫,那么负责监视墨以年和墨景严的内卫,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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