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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清安(上)

小说: 一世长安 作者: 猎勋 字数:3002

  冰凉的长剑搭在祝潇阳的颈边,由风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就使劲作死吧!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祝潇阳悠然道:“大阁领,你不跑,拿剑架着我做什么?”

  凤府的门都用封条封着,断不能动,文澈瑾只能翻墙出去。

  她强撑着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你们退到后花园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祝潇阳忍不住一笑:“既然我的性命在大阁领手上,那我只能从命了。”

  由风快气懵了,眼睁睁看着文澈瑾把剑架在祝潇阳脖子上,后者似乎还很享受?

  退到后花园,文澈瑾拿剑指着他们,往后退了几步,拖着一条血线,飞快地从拱门钻出。

  由风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由风懒得理他,把刀往地下一丢,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我就不该跟你一起来!早知道你他娘的是个大痴情种子,为了女人连命都他妈不要了!我看你这次回去怎么交差!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不会帮着你骗盟主的!”

  祝潇阳索性安闲适意道:“你不帮我瞒着,你也脱不了干系。”

  由风瞪了他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我怎么就摊上你了!”

  文澈瑾捂着肩头,那处血如泉涌,在静谧的月夜中拖出一道诡异的痕迹,失血过多令她脸色苍白,辨不清方向,只没头苍蝇般在街头巷尾一通乱闯。

  她不知道越过了多少院墙,也算不清逃了几条街,终于气力耗尽,倒在一户人家的后花园里。

  护院的狗疯狂地叫了起来,有男子温言道:“叫什么,安静点儿。”

  狗不叫了,凑到文澈瑾身旁闻了闻,便恐惧地朝后退去。

  巡逻的士兵发现了血迹,一路追过去,他们带的猎犬围在这户人家的府邸前狂吠,门口的卫士上前拦住,道:“你们好大胆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院,竟敢在这儿放肆!”

  带头的巡逻士兵一看那匾额,脸上立马恭敬几分:“我们在街上发现了血迹,这才一路追过来。”

  大门戛然而开,李成楠站在门里,似笑非笑道:“家母将要过寿,府里杀了几只牲畜备着而已。若是有血迹污了街市,我自会派人去打扫。”

  带头的士兵并不十分相信,思忖片刻,道:“可是……”

  李成楠漫不经心道:“怎么,想进来搜一搜?要搜清安府,先去请圣旨来,若没有,恕不奉陪。爹娘养你们不容易,小哥们。”

  巡逻士兵如何敢与李成楠冲撞,讪笑道:“卑职不敢,不敢。”

  李成楠上了楼,到了阁楼内的一间偏房门口,两个侍女正好从里面出来,一个端着被血液染红的水盆,另一个端着放了纱布白药的盘子。

  “怎样了?”李成楠问。

  其中一个屈膝道:“回禀清安君,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换上了干净衣裳。”

  李成楠“嗯”了一声,“不许对人提起。”

  “是。”两名侍女匆匆而去。

  文澈瑾上药时已经疼醒了,问过了那两个侍女,这才知道这里原来是李成楠在宫外的宅子。

  李成楠踏着满地乳白月色进来,道:“大阁领觉得怎么样,伤得重吗?”

  文澈瑾微微欠身,感激道:“多谢清安君相救,卑职无碍。”

  李成楠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举手之劳而已。”

  文澈瑾问道:“清安君今日怎么住在宫外呢?”

  李成楠徐徐道:“明日是家母寿辰,皇上恩准我出宫陪伴母亲。”

  文澈瑾低声道:“卑职负伤,误闯入清安君府中,不知是否有人发现?”

  “是有人追到了这里,被我两句话打发了。”李成楠看着她,“只是不知大阁领为何会深夜负伤至此?”

  文澈瑾道:“有杀手要杀卑职,卑职险些丧命。”

  “哦?”李成楠微挑了眉,有些诧异,“竟有人敢行刺你?”

  文澈瑾捂着伤口,道:“他们是横天盟的杀手。”

  李成楠不再多问,只道:“我见大阁领只身一人深夜出宫,负伤至此,便知你要办的事不能泄露出去。那些巡逻士兵虽被我打发走了,却未必走远,说不准在哪儿监视着,大阁领看该如何?”

  文澈瑾微微沉思,道:“城中巡逻的侍卫并不是内卫,不归卑职统领。卑职奉圣旨行事,万不可被他们知晓。否则十二卫率各为其主,若是机密泄露出去,卑职便难辞其咎……”

  她转念之下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不好说出口。李成楠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见她神色犹疑,便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大阁领不妨直说,这也是为了皇上。”

  文澈瑾微见喜色,沉吟着道:“现下宫门已经下钥,不能开启,卑职为免被人发现,或是中那两个杀手的埋伏,不能从清安府出去。但卑职明日值班是在未时,只要在那之前回宫便不会耽误本职。若是……”

  李成楠接口道:“明日辰时我会进宫一趟,大阁领坐我的车马一同进宫就是。”

  文澈瑾大大松了口气,挣扎着起身想要拜谢,李成楠把她按回了榻上:“大阁领还是好生歇着吧,谢来谢去的我又要叫人给你重新包扎,怪费劲的。”

  文澈瑾不觉微笑:“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文澈瑾也没心思睡觉。

  今晚的李成楠与前次在内卫府中判若两人,静谧而安详,声音清越宛若天际皓月,文澈瑾也渐渐放松下来,靠在床头与他闲话。

  “明日是令慈寿辰,卑职如此叨扰,实在于心不安。”文澈瑾愧疚道。

  李成楠轻笑道:“本来家母也没打算操办寿辰,只不过借这个由头出宫一聚罢了。”

  文澈瑾微觉惊讶:“这是为何?”

  李成楠缓缓道:“因为今日……是先父的忌辰。”

  文澈瑾轻声“啊”了一声,忙道:“卑职莽撞了。”

  李成楠只道:“无妨,都过去十几年了。”

  李成楠现在最多也只二十岁,他的父亲却已去世十余年,如此说来他们二人还真是同病相怜。

  文澈瑾略略凝神,似有所思,李成楠似洞穿她隐秘的哀伤,微笑道:“我曾听说过一些大阁领的身世。其实说起来,凤老将军是于我家有恩的。”

  文澈瑾闻言,猛地抬起头,惊诧道:“真的吗?”

  李成楠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眸中微微地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二十年前我刚出生的时候,正逢科举考试,先父榜上有名做了个小官。没两年便被牵连进刘善铭谋逆一案,革职处死,我和母亲沦落街头乞讨。那时凤将军凯旋,回京居住,有一日在街上看见了我们母子,说我们也是可怜人,便给了许多银两,给我母亲找了个洗衣服的活计,我们这才过上像样的日子。”

  文澈瑾闻得父亲从前的事情,心里渐渐升起模糊的丝丝温暖。除此之外,她说不出安慰的话,突然被他尽力平淡的语气里深藏的痛苦击中,身上激灵灵一凉——原来,这世间苦命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低头思索,奇怪道:“可是之前卑职听闻,清安君是世家子弟啊,而且平日见清安君言行举止,半点看不出曾有如此经历的样子。”

  李成楠苦笑道:“皇上总不能对人说她的新宠曾是路边的乞丐吧?其实皇上也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世,只知道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其他的我没怎么跟她提起。倒是大阁领,如今知道得更多些。”

  文澈瑾轻轻点头,笑道:“卑职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李成楠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文澈瑾:“大阁领觉得,我看起来像世家子弟?”

  文澈瑾一股认真的神气:“总听清安君宫里的歌女唱《诗经》,想来阖宫也就只有清安君有如此雅兴了。”

  李成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诗经,是母亲教的。她常说,‘诗三百,思无邪。不学诗,无以言’。她要我以此谨记,尽管家道中落,但我必须勤勉刻苦,不能妄自菲薄。”

  文澈瑾垂下眼睑微微叹息,正色道:“清安君已经做得很好了,想来李伯父在天有灵,也能深感安慰了。”

  李成楠怔愣了一下,不过须臾浅笑道:“此话,放在大阁领身上也是一样的。”

  文澈瑾唇角含笑,微微低头,见月光下李成楠右手的虎口处似有小小一块红色胎记。本不该细看,不知怎的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正想开口询问,蓦然间想起了什么:“清安君……”

  “嗯?”李成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抬了抬右手,道,“一块胎记。”

  月光照射在李成楠的手上,兀自有柔和光泽。

  李成楠静默,文澈瑾亦静默。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簌簌入耳。

  瞬间相对而视。

  良久,文澈瑾自迷茫中醒转:“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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