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于深坐在门外抽完了一整包烟，远处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盏亮着的灯，也脆弱的像即将熄灭的火光。他拧灭最后一根烟头，终于还是走进了屋子里，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叶明西像往常一样跪在柜子前面，闭目虔诚的祈祷着。
“你们的神就这么见不得人，喜欢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于深嘲弄的说，似乎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叶明西缓缓站起来，他像是没有听见于深的话，平静的走到桌边坐下。两碗米饭，一盘豆角炒腊肉，一盘清炒茄子，味道很淡，吃在嘴里如同嚼蜡，只能说勉强做熟了而已。夹菜，嚼动，吞咽，叶明西机械似的重复这几个动作，好像吃饭对他来说就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于深想起来，他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叶明西的家人，一块菜地，两间瓦房，几件旧家具，还有那个供奉在柜子里的神，好像就是叶明西生活的全部。
他的家人呢，是外出工作了，还是已经不在世上？
于深突然很后悔自己刚才说得那句话，他不该嘲笑一个人的信仰，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该那么做。
他想向叶明西道歉，但在看见他漠然的脸庞后，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那个住在柜子里面的神，也不在意以身体换取报酬的工作。
本来已经淡忘的画面再次回到于深脑海，他烦躁的问道：“这里有酒吗？”
叶明西摇了摇头，于深起身倒了一大碗水喝下，他不想让叶明西看出来自己此刻的心思，因为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外面传来轰隆轰隆的雷声，闪电时不时亮起，风大了许多，吹得窗台哗哗作响，屋里那盏灯泡闪烁几下，突然熄灭了。于深抬头看了一眼，叶明西习以为常道：“我们这里线路不稳定，遇到打雷下雨的天气，就容易出故障。”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根蜡蜡点上，烛光摇摇晃晃的，映亮他苍白的脸颊。他收拾好碗筷走出去，于深合衣躺在床上，听见后院传来冲水的声音，他仿佛已经看见叶明西站在井边，一桶一桶往自己身上淋水，然后跪下来伸展出双手，重复着那个仪式一般的动作。
天边雷声大作，闪电狰狞的撕裂夜幕，于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那个画面好像近在眼前，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叶明西被井水浇透的身体。
修长，削瘦，腰线起伏，皮肤白皙没有任何瑕疵的身体。
于深猛得从床上坐起来，他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就像高高爬上最高的山。门在这时开了，冷风灌进来，吹熄了桌上的蜡烛，于深看见叶明西从门外走进，闪电在他身后亮起，照亮那双枯井一般的眼睛，又很快陷入黑暗之中。
他躺进床上，贴着里面的墙壁，哪怕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于深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重新躺下来，听见叶明西平缓的呼吸，好像已经沉沉睡去。他看着时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天花板，瞳孔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远远的传来野兽的嘶鸣声，就在这时，一阵惨叫伴随着雷声响起，然后很快消失了。
正当于深以为这是错觉的时候，惨叫声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凄厉，犹如垂死挣扎一般。于深躺不住了，他爬起来准备去看个究竟，一只冰凉的手却在这时拉住他，耳边响起叶明西低低的声音：“别去。”
“也许有人遇到了危险。”于深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无法坐视不理。
“看见的，听见的，都要当成看不见，听不见，这样你才能平安。”叶明西紧紧拽着他，好像害怕他会突然挣脱离去。
第三次了，也是第三个人对他说这句话。
于深转过头，看着叶明西在黑暗中晶亮的眼睛，沉默半晌后，他终于问道：“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叶明西缓缓摇头，大雨在这时倾盆而至，哗哗声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那雷声隆隆的雨幕深处，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来。
这一晚上于深又失眠了，天亮的时候他听见叶明西起床出门的声音，外边还在淋淋沥沥下着小雨，他没有动，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依旧没看见叶明西的身影。
外边雨已经停了，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带上房门离开。村里的路大部分都是用碎石子铺成的，一下雨就到处坑坑洼洼，他想再找几个人打听下情况，如果还是没有结果的话，就准备离开这里。
走了近半小时后，他看见一个老人正在清洗家门口的地面，佝偻的身影挥着那把用破布扎成的拖把，显得很吃力。于深走过去先套了个近乎：“大爷，不是刚下过雨吗，怎么这时候拖地？”
“地不干净，看了晦气，洗洗好，洗洗就干净了。”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闷的回答道。
“我打听个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戴着眼镜，个子大概有这么高，您老见过没？”于深打手势比划着问。
“年轻人？年轻人不都出去打渔了吗？”老人反问他，他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老人斑，混浊的眼睛毫无光彩，光拿着这柄拖把，就好像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是村里的人，是从外面进来的，您有印像吗？”于深解释道。
“外面来的啊……”老人缓慢的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叶家那里来了个陌生人，听说还挺年轻的。”
于深哭笑不得，老人又开始专注的拖起地，嘴里念念叼叼：“天杀的呀，跑我家门口干这缺德事，晦气，真晦气啊……”
看来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于深只得先从这里离开，他至今不知道村里有多少人，偶尔能碰见一两个，也没见他们下地干过活，难道真的就只是靠在外边打渔的那些人养活一整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