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最近正在走霉运。
自从大比过后每个人看他都像在看一个笑话,特别是同门师兄弟的眼神更让杜七受不了。
所以他只能离开,离开神刀门。
他暗自发誓要强到别人不敢再嘲笑他的时候再回去。
无名小镇,无名既是名。
很多时候许多人都不想有名,有名就代表会有烦恼。
镇子虽不大,但五脏俱全,这里依旧有最好的青楼、作坊,自然也有最好的酒楼。
杜七头发蓬松,黑衣宽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街边的浪子。
他的面前有酒、有菜,还有一把不比酒楼门柱矮多少的大刀,正笔直的插在坚硬的地板上。
没人敢靠近杜七,就连小二送菜都是战战兢兢的看着闪烁着光芒的大刀前进。
同样没人认识杜七,但很多人认得这种大刀。
只有神刀门才敢用这么长的刀,神刀门并不算一个很正派的宗门。
杜七也并不算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喝酒的声音特别大,每次喝完酒杯碰到桌子都会发出一道不下击鼓的声音,偏偏酒杯被杜七握着就是没碎。
任谁都能看出杜七的心情不大好,酒楼座位很多,更是没人敢靠近杜七。
杜七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喜欢看到别人怕他。
酒楼人来人往,不多时已燃起了灯。
杜七依旧在喝着酒,桌上的酒瓶已快摆放不下。
他的人就像一头水牛,眼睛也像一头牛的眼睛。
此刻正瞪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黝黑的年轻人。
杜七先是看到他的脸,一张黝黑的脸,除了黑就只能看到嘴边的笑意。
再然后杜七就看到了他胸口绣的一把飞剑。
看到这把飞剑杜七的眼睛就真的像牛的双眼,像是要将这个黝黑的年轻人吞下去。
杜七当然没有将他吃掉,因为对面的黝黑少年开口了,:“杜七师兄好”
一个主动朝你问好的人,杜七自然不能太过不近人情。
他淡淡道:“你认识我?”
少年道:“就算不认识杜七师兄,也该认识师兄的长刀,这样的长刀也只有师兄才能旋转的开”
杜七脸上有了点笑意,别人称赞他的刀比赞扬他还要让杜七开心。
开心自然更随和了些。
但少年的下一句话就让杜七脸色大变。
少年也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一个酒杯,自己倒了杯酒道:“只可惜大比的时候运气差了些”
杜七脸色瞬间比少年还要黑,手中的酒杯没有碰到桌子已被他握碎。
杜七看着对面的少年,冷冷道:“你们剑宗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让人讨厌?”
少年喝了口酒,笑道:“这要看杜师兄怎么理解了”
杜七不明白少年的话,看着少年黝黑的脸庞,忽然道:“你就是那杨青?”
如今杨青的名字就跟他黝黑的脸一样出名
少年只能苦笑道:“是”
杜七突然笑道:“听说就因为后快楼杀了你们一个守山弟子,你们就将人家北洲分堂全部铲除?”
杨青还是道:“是”
杜七看着他神神秘秘道:“你说,我要是在这里将你砍了,会怎么样?”
他虽然声音很小,脸色却是冰冷的看着杨青,许多人被他这样的神色吓倒过。
偏偏杨青依旧是一张黝黑的脸,完全看不出其他表情。
杨青同样神神秘秘道:“不会怎么样”
杜七道:“那是怎么样?”
杨青眨了眨眼睛,道:“死人是不会知道会怎样的。”
人死如灯灭,就如国字脸也不会知道如今的后快楼怎么样。
杜七冷笑道:“你是指你,还是我?”
杨青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杜七,道:“是我们。”
杜七微微吸了口凉气,将目光看下酒楼门外,外面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
杜七道:“你当然不会一个人出来”
杨青点点头。
杜七直接道:“你到底过来找我做什么?”
杨青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杜七师兄看到我还没将长刀拔起来,脾气已算不错”
杜七冷冷道:“我现在拔也来得及”
杨青笑道:“杜七师兄若是在郊外碰到我会如何?”
杜七依旧冷笑道:“就算不杀了你也会将你毒打一顿”
他说的是实话,他已经喝了很多酒,喝了酒的人说话自然都是实话。
杨青也不生气,道:“那杜七师兄的脾气真是好极了,可是陪同我下来的慕容师兄脾气就真的坏了”
杜七有点意外,道:“有多坏?”
杨青看着他仔细道:“不管是谁的亲弟弟被人杀死,脾气都会很坏的”
杜七不说话,但还是被他看的不舒服,道:“可惜我已很久没杀人了”
杨青点点头道:“自然不会是杜七师兄”
杜七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自己杀的,现在坐在对面的就不会是杨青,杜七同样明白杨青今日过来找自己的原因。
“你是怕我碰上你那个慕容师兄?”
杨青道:“是”
杜七道:“你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杨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杜七师兄觉得我李典师兄如何?”
杜七脸上又冷了几分,任谁提到将自己打败的人脸色都不会好看,但他也知道杨青不会故意提起李典,还是道:“比我强”
杜七并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杨青道:“慕容师兄比李典师兄还要强”
还要强的意思就是比杜七强几个档次。
杜七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一个比自己强又比自己脾气坏的人确实很让人感到害怕。又看了一眼酒楼门口,依然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杜七将头转过来,道:“你过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杨青道:“是”
杜七道:“现在你已说完了?”
杨青叹了口气道:“是”
杜七冷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已不想再和杨青说话,他觉得剑宗的人总是那么讨厌。
杨青真的走了,却不是走出酒楼,而是朝着酒楼内一个阴暗角落走去,此刻天色已暗,酒楼内虽然掌着明灯,依旧有些地方照耀不到。
杨青走过来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刘湛和应锦堂正端坐在角落的桌椅上,静静的看杨青走来。
杨青走到两人面前,就站着。
他先是看了一眼应锦堂,杨青自然认识他。
后才认真打量了下刘湛,苍白、干瘦、沉默,确实像极了柳青青口中说的那人。
杨青微笑道:“刘湛?”
刘湛抬着头同样看着他,并没有感受到意外。
剑宗的力量这些日子他已了解到。
刘湛道:“我是”
酒楼已没多少人,除了杜七仍旧酒杯敲桌子的声音外,静的落针可闻。
杨青依旧站着,道:“大师兄找你”
动容的不止是刘湛两人,就连杜七都放下了酒杯,座酒楼仿佛成了一处无人的山洞。
久久刘湛才道:“找我做什么?我这样的小人物有什么值得第一剑宗大师兄找的?”
他要试探,是否杨青等人知道楼东来的目的,这点对于刘湛来说很重要。
这确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连杨青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与楼东来想比,刘湛确实渺小到不能再小了。
就好像某天皇帝忽然要寻找街边的一名乞丐,你说让人意不意外?
杨青苦笑道:“我不知道”
跟李典同样的回答,却让刘湛露出了笑容。
杨青看着刘湛在笑,不解道:“你觉得很好笑?”
刘湛道:“你现在好像就一个人?”
杨青看着他道:“是”
刘湛道:“你好像也还没进入神通境”
杨青还是道:“是”
刘湛指着同样目不转睛看着杨青的应锦堂道:“我们有两人,而且他已是神通境”
杨青看都没看应锦堂,还是道:“是”
刘湛忽然大笑,就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苍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红润。
他道:“那你要怎样带我回去?”
杨青等他笑声停止后才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们也已听到?”
他指的自然是与杜七的对话,刘湛当然明白。
刘湛道:“是”
杨青又道:“所以若你真当他是朋友,最好叫他现在就走,走的越远越好”
刘湛叹了口气道:“因为那个脾气不好的人随时会过来?”
杨青笑道:“你知道就最好了”
刘湛又叹道:“可惜走的不应该是他”
杨青道:“那是谁?”
刘湛看着杨青道:“是你”
杨青指着自己,眼中有些惊讶道:“我?”
刘湛点头。
杨青忽然笑了,道:“为什么我要走?”
刘湛道:“你大师兄有没有说过要带活得我回去还是死的回去?”
杨青笑不出来了,道:“自然是活得”
死人是不用请的。
刘湛道:“他一定也没有说我跟他的关系?”
杨青脸色已不好看,他忽然想到这件事情最不合理的地方,道:“没有”
刘湛笑道:“有可能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
杨青铁青着脸回道:“有可能”
刘湛又道:“也有可能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杨青没回答,若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楼东来怎么可能会找他。
刘湛微笑道:“所以你现在应该走了,除非你想要带一个死人回去”
他的薄剑已出鞘,此刻正放在桌上,剑尖却是朝着自己心脏,剑光闪闪。
命是他自己的,此刻却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
这确实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但对其他人可能没用,对杨青却很有效。
杨青明白刘湛的话,所以他走了。
他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能解答杨青心里疑问的女人。
杨青已走,酒楼又安静了下去。
“哈哈,痛快”
杜七手里提着一壶酒,另外一只手握着酒杯,正大步流星往刘湛桌子走来。
他的脸上充满笑容,他已很久没这么开心过。
角落并不大,杜七坐下来后就更加显得狭隘。
应锦堂微笑的看着这个邋遢的大汉,笑道:“哪里痛快?”
杜七脸色笑容更甚,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杨青离开时的脸色?”
应锦堂摇头,杨青离开时背对着他们,自然看不到。
杜七用力敲打着桌子,道:“你们见过锅底吗?就是那种黑得一塌糊涂烧锅的锅底”
应锦堂笑道:“你是说杨青脸色跟着锅底一样黑?”
杜七笑道:“不,比锅底黑多了,再黑的锅底多少都会有一点白灰附在上面,杨青的脸已经黑到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哈哈哈”
他停止敲打的桌子,继续道:“你说痛不痛快?”
应锦堂看着这名快将眼泪笑出来的大汉叹道:“那确实是挺痛快的”
杜七重新端坐好,却是打量着刘湛。
最近一直很许多人这样打量他,刘湛早已见怪不怪。
奇怪的是没人看到他肩膀上的红鼎。
杜七滋滋称奇道:“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剑宗大师兄找你的”
刘湛心里冷笑,最值得的红鼎显然这些人真的没看见,或许是红鼎不想让他们看见。
刘湛道:“我刚说过了,或许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
杜七嗤笑道:“你这话除了吓唬杨青,还能骗的了谁?”
刘湛微笑道:“能唬住杨青就够了”
杜七冷笑道:“他并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
刘湛道:“但他还是走了”
杜七道:“也许他只是去找人问看看你是否真的是大师兄的哥哥”
刘湛笑不出来了,他已想到一种可能,朝着应锦堂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同时浮现起一个名字:柳青青。
杨青只需要找到柳青青,这些谎话自然就不攻自破,到时候两人真的能抵挡住杨青率领而来的剑宗弟子?
他们一点信心都没有。
两人同时沉默,杜七却道:“不过你们放心,下次剑宗弟子过来我一定帮你们打断他的腿”
他见两人还是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道:“只要能让剑宗吃瘪的事情我很乐意做”
应锦堂却是看着黝黑的酒楼大门,淡淡道:“你说真的?”
杜七将酒杯用力甩下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觉得他们很可爱?”
应锦堂笑道:“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
杜七笑道:“总算找到几个敢跟剑宗对着干的人了,这样的人真不好找”
应锦堂也笑道:“确实不好找,但像你这么倒霉的人也不好找了”
杜七没问,即使他背着酒楼大门也感到一股冰冷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应该是看着三人。
杜七将身子转过来就已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面容沧桑,鹰钩鼻,两只眼睛也像猎鹰一样锐利,此刻正对视着应锦堂。
棕黄色的衣裳修剪的很合身,袖子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正好将那双枯瘦、布满青筋的双手露出来。
枯瘦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却让杜七目光沉重了起来。
这样的手他在神刀门并不少见,有些人觉得人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他们舍去原本使用的武器而打磨自身。
这样的人自然会比别人多了些苦难,却也比别人可怕许多。
杜七将身子转回,看着应锦堂苦笑道:“我好像真的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