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萧允祯的询问把梅泠的思绪拉回来。
露出一贯温婉大方的笑容，梅泠把视线从夏眠季侍郎身上收回来。
“王妃和夏小姐的事情，本王也有所耳闻。”
萧允祯淡淡抛出这么一句话，似笑非笑的看着梅泠。
神色不变，梅泠笑道：“王爷听说什么了？不过是幼时小女儿家的玩闹罢了，我们都没当真，王爷倒还信了。”
平心而论，梅泠是很喜欢萧允祯这种人的，除了有时候说话做事，实在让人看不透以外，也没什么其他毛病。
“本王何时说信了？随意闲聊而已，王妃好无趣，还不如本王府里的几只鹤。”
梅泠掩唇轻笑，萧允祯这话说的像个小孩子似的。话说回来，他好像是极其爱鹤的，每天傍晚闲时，总会温上一壶酒，身边不带一个人，坐在鹤圈旁边，时而吟一两句诗，时而抬头看看空中明月。
另梅泠放心的是，拥有绝色容貌的宁柏汐，萧允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小小威胁不足挂齿。
亏得她之前还担心了很久。
“王妃，王妃。”
馨儿慌慌张张从殿外跑进来，险些惊扰了宴席上的贵人，梅泠心中没由来一慌。
“怎么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馨儿面色发白，眼中蓄着泪水，“王妃……姜小姐，姜槐则小姐，出事了。”
梅泠身形一怔，萧允祯站起身来向大殿上的皇后请罪，回头看着还愣住的梅泠，好看剑眉皱起，“怎么还愣着？不去看看？”
因为魏云鹤郑羽然的事情，姜槐则这几天心神不宁，听她婢女说，睡觉时常常喊着“白鹤公子”惊坐起身来。
“快说，槐则怎么了。”
一下子失了分寸，上了马车，梅泠忙抓着馨儿的手问。
“不知道怎的……今天早上姜小姐迟迟没有起床，还特意吩咐了不让丫鬟去叨扰，直到快正午了，丫鬟进去，发现姜小姐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仵作说，在昨晚就失了气息。”
“怎么会……昨天，昨天槐则还好好的呀。”
梅泠掩面哭泣，为了这次宴会精心准备的妆容花的一塌糊涂。
萧允祯轻轻拍着梅泠后背，思索片刻，还是把新婚妻子揽在怀中以示安慰，张了张口，有些僵硬的说道：“王妃节哀。”
身为皇子，萧允祯从小就活在与兄弟尔虞我诈的世界中，着实不能理解梅泠现在的心情。
“槐则她昨天还好好的和我说这话，怎么今天就……“
梅泠哽咽道，脸埋在萧允祯胸前，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失礼。
……
姜府已经挂好了白色绸缎，馨儿想把梅泠蹭在萧允祯衣服上的脂粉擦干净，正把手伸过去，却被阻止。
“本王自己来，先给王妃把脸擦干净。”
衣服上的脂粉和着眼泪，萧允祯用手帕擦了几次还留有痕迹，轻叹口气，这可是自己为这次宴会所穿，最好看的衣服。
瞥见梅泠苍白的脸色，萧允祯心中微动。
下了马车，跌跌撞撞走进姜府，梅泠没有让馨儿扶着，也没给姜家二老打招呼，跪在棺材前，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棺材中姜槐则面色如常，素来不爱打扮的她，这次却被老老实实化上精致的妆容。
姜家二老立在一旁，姜老爷这个大男人眼眶也是红红的，姜夫人更不用说了，哭得险些晕过去，一直由婢女扶着。
萧允祯走过去跪在梅泠旁边，顺带递上了一块干净帕子。
“王爷？”
梅泠此时恢复了点神志，红肿的双眼看向跪着的萧允祯。
“死者为大，王妃的友人，也是本王的友人，本王理应悼念。”
……
夏眠得到消息，也很快赶来了，她和季侍郎没有婚约在身，只有她一个人，与梅泠来时相反，她脸上一滴泪也没有。
“郑羽然的病倒好了。”
冷冷吐出一句话，夏眠跪在梅泠另一侧，她肩膀处有些湿，缓过神来的梅泠才意识到外面已经下雨了。
郑羽然原本身体就弱，本以为大病一场，至少要拖个好几年才好，没想到身体健康，没落下什么病的姜槐则，却莫名其妙死去。
梅泠站起身来，膝盖酸痛，险些栽倒，一旁萧允祯忙伸出手来扶住。
“姜老爷，姜夫人。”
对着两位同样伤心难过的老人行了一礼，梅泠轻声说道：“槐则是……怎么了？”
姜夫人根本说不出话来，姜老爷一面宽慰着妻子，一面答道：“突然发作的病，仵作还没有验出来，人已经走了，臣也没有再细细追究。”
梅泠深吸一口气，“我晚上再来，先回去换身衣服。”
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参加宴会的华丽服装，虽然颜色并不算鲜艳，但这样的穿着待在葬礼上，还是很不尊重死者。
还没出府，就看见撑着伞在门口徘徊的南漓，她脸上还带着远道而来的疲乏，见梅泠过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郑国有些事情耽搁了，没想到刚一来，就遇到这种事。”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穿的并不薄，但梅泠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不进去看看吗？最后一面。”
南漓是极其看重友人之间承诺的，当初信里答应了要来梅泠的婚礼，却失了约定，想来一定是什么无法脱开身的重要事情。
“瞧瞧我，衣服都没换，就赶紧来了，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啦？”
可以放轻快语调，南漓没有回答梅泠的话。
她身上穿着纯黑色常服，梅泠心中又是一颤，“你那边，怎么了？”
“虞千纪死了，好端端的，也没有患什么病，前一天还在笑呵呵的修补花瓶。”
梅泠一惊，“槐则也是，仵作没有查出来原因，说是什么突然发作的病症，可总要有个理由的吧。会不会是同一个原因啊……”
南漓摇头，“不是，她是被嫣姐杀了的，捅了十七刀，又捅了自己十几刀，两人死在了婚房里，过了大半天，才被婢子们发现。”
“怎么会……”
虞千纪和柳嫣绪之间的感情，南漓时常对旁人说起，连坚信梅泠和夏眠最终会走到一起的缘由，也是因为这个。
“我什么都不懂，输得一败涂地。”
说后半句话时，南漓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伸出手虚无的抓了两下。
是不是在对着姜槐则说呢。
梅泠暗想，开口问道：“你现在什么打算？”
“回郑国，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的，最近慕容那边也出了事，这次来得急，路过了，都没去看她。”
江宁的秦慕容，和南漓一样也是一位郡主，她和梅泠没见过，但因为郑国离大楚路途遥远，直接寄信很不方便，所以在南漓的引荐下，梅泠和秦慕容也算认识，每次梅泠把信寄到江宁，再由秦慕容帮忙寄到郑国。
“路上小心。”
……
似乎姜槐则的死，使她们三人都变得成熟了不少，梅泠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很多事情都回忆不起来了，只有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的重现在脑海中。
姜槐则死去的脸，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
梅泠想，自己可能到死都会记得。
……
如梅家人所愿，在梅泠嫁给萧允祯的第十三个年头，他终于坐上了皇位，梅家也水涨船高，在楚京望族中风头正盛。
最开始，梅泠以为她和萧允祯年少夫妻，即使迟迟无孕，凭着那些情分，自己皇后的地位是不可能动摇的。
凭空冒出来的那些个妃子，实在是讨人嫌，每每来梅泠宫中，不是抱怨就是炫耀。
今天是这个贵人孩子没了，明天是这个妃子欺负那个妃子了，后天是内务府克扣这个才人的东西了。
处理不完的是非。
萧允祯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梅泠觉得，自己要是再没有个孩子，还真要被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
“皇后娘娘，要不要喝点参汤？”
馨儿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梅泠打个哈欠。
“本宫父亲都还没到喝参汤的年纪，本宫就要拿这东西吊着命了？”
知道梅泠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生气动怒的意思，馨儿叹口气，还是让宫女端上来了滋补的药物。
“皇后娘娘，德妃求见。”
门口传来通报声，梅泠更加烦躁的揉揉太阳穴，“请她进来。”说罢，转头看向馨儿，你说，夏眠的女儿都那么大了，我这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不耐地招手打断馨儿的话，这句话无论是太医，还是身边服侍的人，梅泠已经听他们说过无数遍了。
洪福齐天。
也没人规定洪福齐天的人必须要儿孙满堂啊。
德妃季星梦娉娉袅袅走进来，身边只带了一个宫女，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一见到梅泠，她直挺挺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给臣妾做主。”
光是这句话，梅泠也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遍了，脸上露出关切神色，内心却是没有任何波澜，“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本宫便是，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皇后娘娘，臣妾前些日子刚被诊断出怀有身孕，想等胎稳之后再禀报皇上，您应该知道，臣妾在顾虑些什么……”
梅泠在皇宫中摸爬滚打也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季星梦是害怕胎儿不稳，让皇帝空欢喜一场，也怕有些妃嫔心怀不轨，害了还在腹中的胎儿。
和她年岁相当的夏眠，都要有孙子了，她的肚子，居然一点反应就没。
梅泠绷不住了，脸色难看得可怕，“本宫知道，你继续说。”
季星梦示意身后宫女，只见那名宫女掏出一小块香料。
“臣妾宫中，有位宫女懂些香料，这东西里面掺了麝香，臣妾已经信不过太医院的人了，所以特意来拜托皇后娘娘。”
季星梦说这话时，一直护着自己的肚子，想想刚才，如果那宫女的鼻子再迟钝些，指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能够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正被自己孕育着，季星梦纵然对萧允祯再没有感情，一丁点也不希望，自己的骨肉出了什么事。
“阿若，给德妃诊脉。”
一个骨架很宽大的宫女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身上的气息，和夏眠身边的铃音有些相似之处，想来，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季星梦乖乖伸出手。
阿若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摸完季星梦的脉搏之后，俯身在梅泠耳边轻声说道：“德妃娘娘胎位不稳，不一定能撑到生产的时候。”
梅泠轻叹口气，面露惋惜之色，心中却多了几分畅快。
“你的孩子，恐怕保不住。”
季星梦霎时间小脸苍白，捂住自己的肚子坐下身去，直接就在梅泠面前像个小孩似的哭了起来。
“怎么会呢……”
阿若细细解释了一遍，“就算娘娘能撑到生产，也不一定能顺利诞下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除非……”
突然想起一药方来，阿若止住话头，看向梅泠。
“是什么啊，只要能保住孩子，我怎么样都行。”
梅泠向阿若点头，“说来听听。”
“奴婢知道有一副药方，如果娘娘按照这幅药方服用保胎，不仅能成功产下皇子，还能教导孩子到七岁。”
“七岁……怎么有这种的药？”
季星梦面露为难之色，阿若再次开口道：“德妃娘娘身体康健，底子好，奴婢这副药方，能帮娘娘把所有的寿元都集中在一起用来养胎生产。”
阿若说的挺玄乎的，梅泠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药，如果季星梦留下幼小的孩子就死去，那她作为皇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抚养孩子。
“你是夏眠的女儿，无论发生什么，本宫都不会去害你的，你要是信不过，本宫安排夏眠进宫，你们母女两，见面商量商量。”
梅泠这话说的极其真挚，季星梦苦笑一声，“如果是母亲的话，也一定希望臣妾服用这药，所以，把药方写下来吧。”
“你可想好了，孩子可以再有，人没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臣妾想好了。”
季星梦说着，温柔地抚着小腹，“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也不会轻易剥夺。”
更何况，一个冰冷满是利益的皇宫，她已经不想在这停留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