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抬头望着天空的无尽光雨，眼睛里泪光闪闪，在其最后那一刻，他看见了巨婴天真的眼神，还有母亲们慈祥的拥抱。这些，一直都是苏平梦寐以求的亲情，他的目光里，还有几分艳羡。
老人停下身体，一发不动地站在空中，苏平只能看到一个满是血迹，佝偻欲倒的背影，四下里的夜空来得太过寂静，两人就这样一个背对站着，一个看着背影，在这一刻定格。
寒风吹过，苏平虚弱不堪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他不由得抱紧丑儿，想从丑儿身上借一点温暖，可是，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和全身血液慢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寒冷如刀剑般袭来。
“我是要死了吗？”
他无力地低语，在模模糊糊的眼里，他好像看见了那个背影转过身朝自己飞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只沾满鲜血的白骨手朝他的头顶抓来。他已经完全动弹不了，强烈的疲倦涌上来，但当他摸到丑儿的小手时，猛然惊醒，他目眦欲裂，拼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求你放过丑儿！”
然后，苏平眼前一黑，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时间，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寒冷，也停止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爱恨新仇，都如放映的电影一样走到了剧终，画面在黑幕之后，便没了踪迹。
没有任何感觉，只有虚无，除了虚无，就是下坠，下坠之后，依然只有虚无。
死了的人，就是终止，就像空气和时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突然，无穷无尽的下坠仿佛有了快慢，再然后，仿佛有了黑白，一团黑下坠之后，进入一团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也不知是过了千年还是万年，下坠有了风，有了水，好像还有人声，有轰鸣声，有奇奇怪怪的声音。那些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又下坠了无尽的岁月，一团混混沌沌的意识仿佛睁开了眼睛，开始了一种名为思考的活动。那些声音，渐渐被思考接纳，他好像听得清楚许多，又明白了一些含义，有好奇，有疑惑，有同情。
突然，意识有了回忆，无数画面源源不断地如洪水般涌了进来，但似乎不是属于一个人的记忆。最后，记忆也走到了终点，那是一只白色骨头的手，感觉，也在这时有了。
痛，无与伦比的痛，撕心裂肺的痛猛烈地席卷上来，一种被痛的必须跳脱的想法出现，意识想跳，于是，他似乎试了无尽的岁月，最后终于跳了起来。
“滴——”
一个心跳仪测到心跳停止的机器声音响起，突然，“咚！咚！咚！”的某物跳动的声音也响起，在这所有的声音中，它是如此剧烈，如此狂暴。
“轰！”
混沌一团的意识轰然散开，一个浑身赤裸的青年猛然坐起。所有的声音，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他睁开双眼，一辆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和救护车停在他的周围，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声。
一些人穿着厚重棉袄，胸前挂着一个个工作牌，拿着相机和手机对他拍照，拍照的动作停在空中，他们张大嘴巴，呆滞地看着相机和手机里的内容。他的身边，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警一脸目瞪口呆。
一秒后。
“哗！”
喧闹声顿时如蜂群般爆发，那些围观的人，神情激动地朝着他涌过来。
两位警察也动了，他们一人上前尽力拦住躁动的人群，一人惊奇地朝着苏平走来。
“有人死而复生了！”
“我没看错吧，他竟然突然坐了起来！”
“快点！快点！把他拍下来，明天就上新闻，这是一条大新闻！”
吵吵闹闹的声音混杂地传过来，青年有些晃神，他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我活了？可我明明记得我死了。”
他的脑中，还保留着最后一只白骨手的画面，那种感觉，身临其境。
这青年的模样，正是苏平，他正浑身赤裸地坐在一个担架上，身上盖着医院常用的白色的被子。
突然，一只手掌拍上他的肩膀，他全身一抖，画面消失，他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高高瘦瘦的警察。
“你真行啊，刚刚我们叫医生来，医生才说你没气了，让我们把你送走，你立马就醒了！”
高瘦警察大笑道，说完，他还指了指苏平的身后，苏平顺着其所指回头一看，只见在他后面三米处，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惊骇地看着自己。
“你看吧，人家才说完你死了，你就突然坐起，愣是把他吓个半死！”
高瘦警察很健谈，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仿佛一个老熟人般对苏平低语道：“我跟你说，现在的医生，真的是，瞎诊误诊，就知道蒙老百姓的钱。”
他故意把声音悄悄放了出来，正在三米外的中年医生听了个仔细，脸上立刻挂上一幅阴沉的表情。苏平看了医生一眼，毫无兴趣般回过头，自言自语道：
“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当然不该在这里！”
高瘦警察大声道，他用头朝东方向上扬，道：“你该在那桥洞下。”
“桥洞下？”
苏平眼睛闪过一丝异样，心里暗道：“难道，我现在还在地球，之前经历的画面全是做梦？”
“对啊，桥洞下。”
高瘦警察回答道，紧接着，他很活络地一把搂住苏平赤裸的肩膀，对苏平挤眉弄眼道：“我说，哥们，你行啊，大过年的跑到桥底下，有被子不盖，非要在一边玩裸睡，身体不错啊！”
他轻拍了几下苏平肩膀，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在他拍苏平肩膀之时，一股热气传来。
“呦！你的身体这么暖和，难怪敢玩裸睡。”高瘦警察惊呼道。
苏平神色一震，忙摸上自己的肩膀，一股暖暖的感觉传来，他把手摸住全身其他地方，暖和得就像春天的阳光。
像是想起什么，苏平双手突然静止，放在被窝里，他心念一动，一股暖流顺着身体血液缓缓流淌，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玄力！这，不是梦！”
他在心里惊呼，最后试着运行了一下那些玄力，苏平才面色平静地把手伸出来。高瘦警察一直盯着苏平，看他将手在被窝里一阵摸索，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哥们，你不会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来一发吧？”
苏平头上一条黑线，无语地看着凑过来的高瘦警察，道：“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身上有点痒，挠了几下而已。”
“我知道，下面痒嘛，都懂，都懂。”
高瘦警察一脸我深知你意的点头，苏平用手捂住额头，无言以对，他此时严重怀疑，眼前的这人根本不是一位警察，反而更像一个流氓混混，他还从未见过这么不正经，又自来熟的警察。
“肖寒，你别和他说话了，快把他送到警局作笔录！”
另外一名警察张开双手，拦住那些兴奋的记者，满头大汗地回头大喊道。
高瘦警察回了一声“好”，旋即转过头，大步走向警车里，取出一条棉裤和夹袄，递给苏平，说道：“你的衣服在那桥洞下，但都有好多破损，不适合穿了。这是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用吧。穿好后，我们去警局做个笔录。”
苏平接过衣服，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快速地把衣服套上，等他从担架上下来时，整个人仿佛一个在外漂泊打工的青年。
高瘦警察手扶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又急匆匆地跑到警车里，这一次，他拿出一袋面包和一个保温杯，送到苏平面前，微笑道：“你还没吃饭吧，这些面包你先吃点，喝点热水。”
苏平沉默了一会，才伸出手接过警察的面包和水，他知道，高瘦警察一定是看到他桥洞底下那些劣质的衣服，猜到苏平的困难，主动发出善心。一种被人关怀的温暖涌上心头，苏平低着头，默默地啃着面包，喝着热水。
“好了，边走边吃，我们要赶快走了，不然，那些记者是不会放过你的。”
高瘦警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朝那边正拦住记者的警察招呼一声，单手半抱着苏平，护住他走进警车。另外一个警察飞快跑过来，甩掉那些记者，冲进警车，点燃发动机，慢慢地开出了人群的包围。
北京的冬天，大雪呼啸，地面上垫起一层厚厚的积雪，警车颠簸地驶出桥下，才摆脱掉所有记者。
车内，汽车空调发出“呼呼呼”的吹气声，开车的警察舒服地呼出几口热气，他的脸方正有型，但眼角的数条鱼尾纹和鬓角的“白雪”彰显着他的年龄。
“总算摆脱了那些记者。”他轻松地说道。
说完，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下沉默的苏平，对高瘦警察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这位小兄弟，你不要怕，我们只是带你去警局里做个笔录，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是啊，是啊，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你放心，国家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高瘦警察附和，他们都把苏平当成了穷苦的青年，想尽办法去帮助他。
苏平抬起头，看了一眼开车的警察和身边的高瘦警察，良久，他轻轻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