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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静夜(一)

小说: 没有你的孤城 作者: 蒋文书 字数:4115

  天完全暗了,天空一片墨蓝,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金属的卷帘门和透明的玻璃沉浸在黑暗里。自助银行、24小时的店、路灯,这些仍旧不知疲倦地亮着灯,供给夜里有急事出来的人们方便。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路上走,穿着休闲装的年轻人,拖着行李箱不知要赶向哪里的学生……人与物都在车窗外匆匆闪过,眨眼而过的路灯不停地切割整景。

  他们选择坐出租车回去,夜太深了,而且他们走了不少的路。程安仪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一次性走过这么长的路。她走得脚都有些胀痛了。

  她没想过要走这么久,这么远,但只是一味地走在罗文生身边,等意识过来,已经走了很远了。她很疲倦了,依靠着罗文生闭上眼休息,却没有睡着。坐在车上不容易睡着。

  司机是一位很老的妇人,话并不多,一路上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她开了音乐,放的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歌,音量并不大,不扰人,但却也不令人放松。

  只有轻微的颠波,车子便停了下来,程安仪睁开眼睛,她小声地确定:“到了吗?”

  “到了。”

  罗文生想扶她从右边下车,但她摇了摇手表示无需帮忙,一个人从左边下车了。程安仪在车上没有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所以意识还算清醒。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边的车道上,校门已经关了,值班室的人好像也不在,不知道罗文生怎么回去。

  “你打算怎么回去?”程安仪问。

  “好像没什么人了,我就只能翻墙回去了。”罗文生语气平淡地说,他转向程安仪,“你呢?”

  “我不住在学校里,我在旁边租了房子,很近的。”程安仪吸了吸鼻子,“我以前没说到过吗?

  罗文生想了想,“好像没有说过。”

  “哦。”程安仪应了一声,看向校门外房区的某处,那大概就是她所租的房子的方位。

  “你想过去一块住吗?”程安仪望着罗文生,淡淡地问。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一起去逛一逛吧”,语气都是稀松平常的。这似乎意味着她相信罗文生即使去了,也不会做出什么,又或者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句话甚至可以理解为在邀请。可不论怎么想,那副表情都不应景。

  “我……”罗文生讪讪地笑了,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他内心在动摇。最后他挠了挠头,略有尴尬地笑笑:“我还是翻墙回去吧,如果不回去室友肯定要问了。”

  “那好吧。”程安仪的眼中掠过一丝忧郁,但这绝不是失落,“我先回去好了,今晚晚安。”

  不等罗文生回答她就抢先迈开步伐了,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衫,袖子也卷到了小臂以上,夜间的温度降了不少,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把袖子放下来。罗文生并没有穿外套。

  “晚安了。”罗文生在她身后缓缓说。

  是不是跟上去要好些呢?罗文生心想。

  最终他都没有跟上去,这是他的决定。他把目光转向学校,前几年才翻新过的学校被黑夜镀上了一层年代感。

  二

  那个吻没有让程安仪有多少抵触,可她也没有期待,结束之后她才开始隐隐的有些后悔。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状态,有时懊悔得不能自已,有时候又像是胜利了一般有着满满的得意。

  这让程安仪有些耻辱,就好像输掉了一场游戏那样感到不甘。可是如果把她和叶辰的恋情想象成一场游戏,那么她就不该如此忧愁。既然付出过真心,那就要为失败的选择付出代价,忧愁的心境是最寻常的代价了。

  说到底,就归咎于她太相信叶辰了,因此招致了隐瞒和欺骗。但,她想,这肯定不会让她从此转变成一位总是喜欢猜疑对方的性格的人,这是一定的,因为这样未免太过偏激了。交往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警戒心理大概避免不了,经历了一段伤痛总会留下点印记。

  每个存在于世的人每天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这些事或多或少的都会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即使是细小的琐事,只不过琐碎的事情留给我们的印记微不可见。如果缺少了这些印记,哪怕是细微的、不可明见的一些,人也会有所改变。

  几乎一切所经历的事情都在塑造着个人,今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程安仪随意而散漫地想着。

  楼道里空无一人,感应灯也几乎都坏了,没有月光从楼道里的窗口中泄露出来,只是昏沉沉的一片。静谧的夜里能听得见很大的脚步声,让人怀疑会不会惊扰到正在休息的人。

  程安仪拿出手机准备照明,却发现手机被自己关机了。她靠在扶梯上,等待着手机开机,手机开机而发出的淡淡的光亮并不能照明,只能把她的手照得惨白。

  当打开手机,还没等程安仪调出手电筒,几条信息就已经被推送出来。她大致浏览了一遍,轻声地叹了口气。

  电灯被调出来了,手机发出银白色的亮光,照亮了很小的一块空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手机里的电灯并不像真正的手电筒那样能投射出很远的亮光,它散发的光亮是散放的。程安仪回忆着她好像没有用过手机里配置的电灯,或者以前有过,她没有关注这个灯光。

  为什么现在会注意到这个呢?

  钥匙在门锁里旋转,金属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随手拍着记忆里的电灯开关的位置,屋里的电灯骤然亮起让程安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立刻仰面倒在床上,闭起眼睛休息,任凭着疲倦催促她休息。如果照这个状态继续躺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很快睡着,没有洗漱,没有换衣,身下的被子也没有折得很平整,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放松之后疲倦变侵袭得更厉害了。

  小睡了十分钟,她刚刚接触到了梦境,但她强行地把自己拖出梦境,尽管睡眼惺忪,尽管头昏脑胀,可她仍然强忍着倦意用手撑着自己起来。很显然,这很困难,这种状况下头脑会昏昏沉沉的。

  她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潦草地清洗了一下面庞,为了让自己更加清醒。她还有事要做,刚刚的手机短信就再通知她去工作。

  她打开电脑,趁着电脑开机的功夫她愣愣地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接下来要画什么图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她不得不逼迫着自己清醒过来工作,她不喜欢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耽误了别人,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是一个过度认真的人。

  程安仪的工作就是绘画,可以说她是一名插画师,但本质上她的功底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她没有在特定的杂志社工作,也没有特定的供稿方,只是接一些零散的工作。有的时候会有某一家杂志社断缺了画稿,就会让她应急赶出来几幅,有的时候约稿方也会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求她画一张图当做是手机桌面什么的。这些工作她一般都会接下来,倒不是说这是她对绘画的执拗坚持,只是工作不多,接下来也不会让她太过劳累。

  她的抽屉被塞得满满的,全是些用不着的手绘工具,比如说网点纸、勾线笔、专业彩笔之类的。它们都放了很久了,之前是用来绘制具有童话风格的插画的,现在早已用不着了,却仍旧被她存放在那里。当做一种记忆也好,当作一种怀念也罢,总之,它们有理由被存放起来。

  在外面租房子也是因为插画的事,她总不能在宿舍里绘画,这很容易招致冷对。有的人或许很感兴趣,可总有些人会因为她有这样的追求,而对她冷眼相看。谈不上什么嫉妒,只是一种单纯的愤恨,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只是认为她不合群。尤其程安仪有着淡然的性格,独自一人绘画总好像会给人一种自持清高的感觉。

  她选择了一人独居,在一个不高档的楼区里选了一套不高档的房子,她很擅长离群而居。

  她从来就没有觉得坚持绘画会高人一等,有些人就有这样奇怪的念头,认为坚持追求、坚持理想就会高人一等。自认为自己拥有志向就与众不同了,于是便漠视所谓碌碌无为的芸芸众生了。

  程安仪搬出来大概因为方便,既不会影响到别人,也不会受人打扰。

  说到底他并不认为插画是她的理想,只是喜欢这么做,她没有最终想抵达的地方,保持现状就好了。当然,能够持续为一家杂志社供稿也不错。

  当前还没有杂志社需要她持续供稿,她接到的短信来自一位别人介绍过来的网友,说要画几幅艳丽的鲜花的画。催的很急,用“明天我就需要”、“快一点”、“明天晚上之前”这样的话来催促她,没有敬词,也没有礼貌用语。

  如果用关切一点的用语就会让她心里好受些吧,即使凌晨也会有些好心情吧,可对方是陌生人,不了解她的生活,也无需关注,没有理由照顾她的心情。

  电脑屏幕里散出的光照亮了程安仪清澈的眼眸。

  哪怕是这样,她也没有理由消极怠工,绘画是她的决定。

  一晚上的时间是画不完一张插画的,即使程安仪再如何投入。她在脑海中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简单的任务:把草图和勾线完成。因为插画的要求并不是太高,这个工作量也不算太大,勉强应该能够完成。

  可是没有头绪,完全没有,不知道该怎样落笔。程安仪知道如果第一笔落下,后面的思路就应该会随之而来了,可她不知道该怎样落笔,脑海中没有一个清晰的图像……很难描述这种状态,但很多人都经历过。

  隔壁传来微弱的低吟,女人欢愉的叫喊,断断续续的,似有若无。

  真是受够了。程安仪把笔丢开。

  这是一套很简陋的楼房,有些年头了,周围的建筑也是如此。简而言之,程安仪所选的地方就是一处老楼区,环境虽然差了些,例如马路的表面总是会有粗大的裂痕,也有凹陷之处;但相对的房租也很便宜,很符合程安仪要求。

  与程安仪所在的楼房相邻的建筑便是一栋宾馆,并非有着华丽外表的高档宾馆,从外表上来看,倒更像是农村人家自己修筑的楼房。里面的设施自然是一应俱全,地砖该铺设的铺设,墙表也粉刷得非常漂亮,决不会对应宾馆外观给人的“寒酸”印象。

  不过毕竟是老楼了,当初建造时便比较粗糙,也并不讲求什么隔音效果。通常就不会给程安仪带来什么影响,欢爱的声音并不是次次都这么引人注意,今天算是一个特例。一个会让人心情很糟糕的特例。

  真想不到这么深的夜里也会传来这样令人心烦意乱的欢吟。这甚至会引起听者的想象,大约听到的人都会猜想屋里面的状况,试想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场面。也会令人不解:他们为什么能毫无顾及呢?

  程安仪起身把窗户关掉,声音于是被隔绝在外,顿时清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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