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各处的灯光继续闪烁着单调无味的光芒。河水中飘荡出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这意味着子叶湖的湖水并不够清澈明洁。
“要逛一圈是吗？”船夫把没入水中的长篙慢慢地举了起来。他询问着答案明确的问题，很多人总是喜欢像这样说着没有意义的话。
“嗯。”程安仪抢先一步回答了。
罗文生也登上了船，他坐在了程安仪的身边。他把手放在程安仪的背上。程安怡有些不适应，但她没有抵触。
“两个人是附近大学的吧？”
“对，是学生。”罗文生礼貌地回答着。
“两位是恋人的关系吗？”
“是啊。”罗文生把程安仪的手握得更紧了。
船夫夸赞道，“非常般配，两个人长得都很漂亮。”
这句话引得罗文生腼腆地发笑了，程安仪也陪着他微笑。
程安仪并不会在意这客套的话，毕竟只是生意关系，船夫在撑船的每一天中都会对很多恋人说这句话吧。用这种话来讨客人的欢心，说到底，只是一种小小的伎俩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船夫没有再向他们过多的搭话了，显然他很通事理，他选择一个人站在船头撑船。他用的工具是长篙，这样会降低游玩的速度，增加更多的欣赏性，而且用这种方式撑船也更加有意境。
“你真的是第一次坐这种船吗？”
罗文生点头，“当然，我没有必要骗你。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面。”
“哦。”程安仪发出单调的、没有意义的音节，继而说，“我还没有好好地看过夜景呢。”
湖面上飘渺着深沉的黑暗，这种黑暗在光晕周围汇聚成不可名状的怪异漩涡，让人不由得想起曾经的事情。程安仪想起了早已离散了的童年玩伴，想起了故去了多年的祖父和祖母，这些都与爱情无关，与浪漫无关。
“你其实正在意着他的事情对吗？”罗文生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程安仪微微吃惊了一下，“被你发现了吗？”
“我总不会连你漫不经心的态度都发现不了。”
“会让你失望吗？”
“只能说有一点点吧。”罗文生说，“和我在一起约会，两个人一同走在街市上，而对方却想着别的事，这应该不算是一个非常令人高兴的画面吧？……但是我并没有说这是你的不对，毕竟有些事在困扰着你。”
说到最后，罗文生似乎有些紧张起来，他组织语言也有些费力了。至少程安仪有这种感觉。
“很抱歉。”
“我并没有说这是你的错，这是不可抗力的影响。”罗文生揽住了她的肩膀，试图平复她的心情，“我带你出来的原意就是想让你放松心情，过去的经历无法遗忘，就让新的经历去代替它，这样会让你好受些的。”
“……也许你说的对吧。”程安仪轻轻地叹息着，她正在静静地思考，想要再说些什么。
“我对他的感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很浅很浅的，像是清水似的。但它也没有很强烈，需要我花上很久很久的时间来磨平这份记忆，可是我总要一点时间来遗忘，去把它化开。”程安仪把头靠在罗文生的肩头，她头发的清香飘荡着罗文生的鼻尖。
船夫继续撑着长篙，他把原本就波光荡漾的水面搅动的更加动荡，水的波纹让投落在湖水上的灯光都荡漾飘渺起来。就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人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幻境。
她继续说：“我同意和你牵手也不是因为内心的寂寞，我并不想用一段新的感情来填补旧的伤口……我们俩认识也有一年了，如果我对你没有别样的感情，我一定不会答应你的。你可以认为我的同意是因为一种缘分，一种巧合。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刚刚结束了一段感情，而你恰恰又在几天后到来，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同意了。……我不想让你等待回复，等我走出了阴霾再和你谈论你我的事情，我并不是一位有很多心思的人。”
“我明白的。”罗文生淡然地说着。他的声音就像是清流一样使人安心。
程安仪直视着他的眼睛，“真的吗？”
“当然，我知道。”他说。
他的眼中满是坚定的神色，好像蕴藏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程安仪依靠着罗文生，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但她无疑是清醒着的，很多想法都在她的脑海中盘旋，虽然她表面上如此平静。
有一条鱼冲出了水面，跳跃了。这吸引了罗文生的目光，罗文生转过脸去，灯光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
可是我自己都不懂啊。程安仪在心里默默地说。
二
程安仪并非第一次乘坐这种游船，可这一次的感觉是很新奇的，是与众不同的。沉醉在夜间的公园有着非比寻常的安逸和静美，虽然黑暗一直没有逃离，它一直潜伏在灯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黑暗是永远长存的，无法消除的。
只要把目光锁定在幻美的灯光上，那些会引人沉沦的记忆就会消失不见。人们总是想这样选择性地保留记忆，把令人痛苦的回忆通通遗忘在脑后，心中保存着自己想要记忆的经历。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如果记忆中保存着太多的悲伤的话，那么行走在路上的每一步，岂不是都会无比辛苦吗？
记忆该记忆的，遗忘该遗忘的。如果总能做到这一点，人们就不会有那么多哀伤了吧？
但是没有人能永远地把悲伤的事通通忘记吧，暂时的就好，或者将它们化为亲切的怀念。
船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它没有环绕子叶湖一周，因为罗文生说了一句：“师傅，停在这里就好。”这是程安仪要求的。
只游逛了半周，但此处也有石岸供人上去，只要上了石阶再向前走一百多米就可以到子叶湖公园的中心地带了。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广场，中心摆放着一大块灰色的岩石，上面刻下了深深的阴字：子叶湖。在它的周围种植了不少白车轴草，绿油油的一片，却没有球状的盛开的花。徒留下单调的绿意也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有一个男孩精选了几片漂亮的叶子送给了他的朋友。
夜间凉爽，中心地带的人不少，形形色色，步履缓慢。
“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划算？就像是买了一张电影票，中途退场。”程安仪显然在问中途停船的事。
“这种事情没所谓，怎么能说划不划算呢？只要你喜欢不就好了吗？”
“只要我喜欢你就觉得无所谓吗？”
“原则上是这样，我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纠结很久。”
“我想也是。”程安仪像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结束了对话。
“你要吃冰淇淋吗？”罗文生指向路边的一个流动冰淇淋店。
那是一个像标准校车一样的车型，被漆上了很引人注目的花纹，上面绘满了很可爱的冰淇淋甜筒的形象，车头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装饰甜筒。
并不像电视剧里所描写的那样，有很多孩子围聚的旁边，店员也不是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好像还没有成年的年轻人。他带着一副倦怠的表情，不紧不慢地为客人们准备冰淇淋。
程安仪对冰淇淋并没有狂热的喜好，只是很凉很甜的冷饮。
“随便吧。”
“不想吃吗？”罗文生说，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好像在主持什么节目，必须要这样做似的，“我还以为女生都喜欢吃冰淇淋，我原来有一个表妹，每次跟她出去，只要碰到这种车子她都会停下来。”
“并不讨厌，很普通吧。”程安仪说。
“那我帮你买一个吧。”
晚风吹过林梢，树叶轻轻缓缓地摇摆，地上的影子随着树叶的摆动而摇晃不止，改变着形状。程安仪忽然觉得橘黄色的灯光中有着幽蓝色的成分。
她拉住了罗文生，是那种孩子似的动作。
“别去了。”程安仪抬起头，她的声音简直像是不属于她自己，很低沉，有些沙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明亮的眼眸笼罩在睫毛所投下的阴影中。
他们相识已经快一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程安仪露出这样的表情，像一个孩子似的惊恐无助，但仔细观察，这却又是一个普通的表情。
“怎么了？”罗文生关切地问。
程安仪有些恍惚，接着低下头盯着地面，“没什么，我们随便走走吧。”
“喂。”罗文生叫住了程安仪，语气中略有急躁，“你想说些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程安仪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路灯之下，却好像站在黑暗的正中央。
“没有什么事啊。是你太大惊小怪了。”程安仪转头看他，她的眼眸清澈，微笑也很美，“我不想吃什么冰淇淋了，那像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你陪我走走就好了，这样反而能让我心安。”
罗文生皱了一下眉。通过程安仪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他能感受到她的漫不经心。就像之前他说过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如果深陷其他感情之中，他自己本身一定不会漠不关心。
虽然罗文生一直以来都知道程安仪的性格是淡淡的，笑起来也是娴静文雅的，但他知道今天的她心怀心事。毕竟她自己也说到过了，那时候她的表情像是一头小鹿。
“只是有的时候会觉得孤单，需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如果这个人是你，就再好不过了。”程安仪选择了一条小路，这条路不是通向公园出口的，这说明她对于今天的散步仍然意犹未尽。
她继续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来淡忘。我不可能想做到忘记就可以轻松地做到。虽然遗忘令人痛苦的事情很困难，但是我正在努力的尝试，现在只有一点点了，难道这还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罗文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