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出什么事了？快说话啊！翁一平！”
听见这破了音的嘶吼一下重似一下的敲打着脆弱的耳膜，意识涣散的翁一平慢慢的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发觉眼前模糊的世界就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灼热的鲜血正顺着他破裂的额角缓缓淌下，染红了他左边的眼角和脸颊，又在冰冷的空气中急速凝结，黏湿的血痂就像是半张暗红色的面具，严丝合缝的的扣在了他的脸上。
趴在方向盘上的他想要把身子立起来，可腰上刚一用劲，背上顿时袭来一阵剧痛，瞬间泛起的冷汗扎进了额角的伤口里，让他另外的半张脸上骤然褪尽了血色。
“你……你找到了什么？”翁一平艰难的活动着僵直的舌根，那颤栗的声线听起来就像是磨在了粗粝的石子上，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快要刺穿了那层单薄的喉管。
在跟翁一平失联的这一分多钟里，左东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撞车了？你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来找你。”
“你……你先说，你找到什么了！快说！”
翁一平凄厉的叫喊声传到了车外，周围的路人即刻围了过来，合力帮他把副驾的车门打开了，甚至还有人钻进出了车里用液压剪小心翼翼的剪断了勒在他喉结附近的安全带以免发生窒息的危险，可是当人们发觉他的身体是被撞断的副驾驶座椅牢牢的卡住之后，再没有人敢轻易妄动了。
可是翁一平在重新恢复了呼吸后，突然咬紧了牙关，拼尽的全力的推开了压在背上的座椅后，而后，他的身子陡然一垮，反复试了好多次，才用虚弱的左手抓住了车门把手，然后使劲儿一推，整个人立刻就从驾驶室里翻了出来，摔落在了地上。
围观的群众里有位实习护士，看见他的额头有伤就急忙从自己的车里给他拿了块毛巾过来帮他急救，可是却被翁一平粗暴的挥手推开了。
有人看出他是执意爬要回了车里，于是就替他钻了进去，帮他把手机钱包都拿出来了。
接过手机的翁一平胡乱的用手抹了抹上面的血迹，然后背靠在车门上缓缓的滑坐了下来，把手肘支撑在已经变成的轮毂上，终于是成功的电话举到了耳边。
“翁一平，你疯了吗？！你在什么地方！快打给120打电话！”
“不……不用，咳咳……”翁一平从胸口咳出一口气来，幸好还不至于有血，初步判定自己起码没有内脏出血。
“没事儿，周围已经有人打电话给120了，我就在这儿等着救护车，你快说，你找到什么了？”
翁一平忍痛调整了一个说话不怎么费劲的姿势，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了，可左东又不能现在跟他通视频，也就只好相信他确实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了。
“上次为了帮你查你那个同事的事情，我去找了在公安系统里的朋友，其实我两年前润景大楼发生垮塌事故的时候就找过他，不过那时候我跟他的职位都不如现在，所以好多事情根本无权过问。直到康笙这次回来了，我才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请他帮忙调阅了好几份当年的内部卷宗。
上面所记录的内容都是说通过现场事故勘查，判定是工人误将二级钢筋当三级钢筋打进了东翼的浇筑板里，并且又在水泥强度还没完全达标的情况下继续修建上层建筑，导致乘重力不够，最终造成横截面整体垮塌，但直到调查结束，却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布共直接责任人的具体信息，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哪个有权有势的官二代，结果没想到……”
左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是因为那个直接责任人在出事的第三天晚上……就已经跳楼自杀了。
调查报告上写着，他是负责润菁大楼东翼的一级总监理，虽然他没有留下遗书，但调查人员在他电脑里发现了那张被攥改的施工签单表，通过笔迹鉴定，确认是他本人签的字，而且里面甚至还有尚未完工的验收单，无一例外，全部已经签了字。
调查人员还在他家里搜出不少的高级腕表和别的奢侈品，但他每月不到两万的工资根本就负担不起这些，后来，调查组根据这些证据走通过背景调查，把平日里跟他有来往的官员和涉事企业全都找来问话，最终判定他是因为收受巨额贿赂，所以在出事之后畏罪自杀。
但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所以我一直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值得掩饰的地方。
直到昨晚我拿到了他的事故认定书，我才终于明白，这些人煞费苦心，其实是为了掩藏另一件事情。
当年的润景大楼是政府出资修建的民生工程，虽然出了人员伤亡，但不涉及到商业买卖，对低价的影响并不是太大，可那个监理跳楼的地方却是当时在K城排名第三的“地王”，也你知道两年以前K城的地产泡沫已经是不堪一击，要是再传出那块地上死过人命消息，就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当时政府高层怕引起连锁反应，决定不对外公布这个消息，而他最后纵深一跃的地方，就是……”
“琴海阳光”
“你怎么知道是那儿的？”当时在那块地皮上开发了好几个楼盘，但左东没想到翁一平居然以下就猜中了，可他更没想到的是，此刻的翁一平竟然用手撑在车门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响起，
“你的衣服是纪梵希的春季限量款，看来你死之前很有钱啊……”
“我生前是个监理……”
“你怎么死的这么惨啊，连头都摔爆了……”
“一帆，我回来了……”
头晕目眩的翁一平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已经要炸开了，被鲜血浸染的眼球里尽是一片猩红，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脚下的重影，虚浮的步子像是踩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周围的人见他想跑，纷纷过来围住了他，翁一平头回看见那辆车上的司机正捂着脑袋坐在路边上，于是他吃力的用单手从钱包里抽出了身份证，驾照、还要工作牌，以及所有的银行卡和现金全部放在了地上，然后拿起路人刚刚给他的毛巾压在额角，疯狂的朝回跑去。
“你有……那监理的名字和照片吗？”
“你怎么突然喘气这么大声，你在……跑步？翁一平，你疯了吗？！快停下！”
左东虽然不知道翁一平跟康笙之间究竟发了什么，但他本意就是想让他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康笙好借机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所以突然听见翁一平在跑步，他第一反应就是他要跑到机场去找康笙。
“有，有，已经发给你了，我马上给康笙打电话，让他不要上飞机，让他一定等着你来，你别跑了！你快给我站住！”
左东忙着用微信把手里的资料照了一份传给翁一平，可是他刚想说点什么，手里的电话却只剩下了一串忙音，等到再打过去时，他竟然已经关机了。
翁一平右掌里的鲜血慢慢的浸入了屏幕里的裂缝中，照片上，“王一帆”苍白的脸色，徒然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听见门口又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郑意以为他是终于想起来忘在餐桌上电脑了，于是就抱着胳膊飘到了门前等着看他今天又想怎么甩锅，可是当那扇坚硬的钢制门板在雪白的墙上重重的装出了一道深深的凹槽时，郑意却看翁一平的半边脸颊都已经被粘稠的血浆盖住，一股暗红的血痕正顺着他的额角汨汨淌下，还不断有豆大的血珠从右手的指尖上落下，一颗一颗滴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你……你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翁一平嘶哑的咆哮着郑意当即一怔，原本抱在胸前的手臂瞬间无力垂在了身体的两侧，他努力张了张嘴巴像是急切的想说点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声音。
半晌之后，站在门口左右摇晃的翁一平终于听见了他用那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吐出了两字个……
“郑意”
甚至等不到下一秒钟，已经彻底失控的翁一平立刻起脚朝着郑意
扑了过去将他死死的压在了身下，两只满是鲜血的手掌狠狠掐住了郑意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满目狰狞的骂道，
“王八蛋，是你害死了老师，我现在终于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我看见了你，我今天一定要灭了你为老师报仇！”
上次只是给手指上的一条小破口伤到就已经让郑意求死不能，现在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整副身体压在了自己身上。郑意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压在地心里被岩浆灼烧这一样，于是拼命的用右手去掰开翁一平青筋暴起的手臂，瞳孔里再度浸满了漆黑的墨色，可这时一滴鲜血从翁一平眼角滑过，直直落入了他的眼睛里，顿时就见一道金色的流光从他空洞的眼窝中奔涌而出，刺眼的强光射在了翁一平的眼睛上，只得被迫将侧脸偏向了一边，郑意立刻趁机摔开了他的手臂，翻身滚到沙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