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姜府时，门外出奇的冷清，想必人都在内厅了。
我走到门口，长呼了口气，问着双溪道：“姜大将军可来了？”
“禀娘娘，来了，连那大着肚子的问筠也来了。”双溪答。
“她来作甚？”
“是颐安夫人亲诏，娘娘进去吧，臣在外守着。”东方逸先双溪一步回答，知晓我心中的顾虑。
我一进去，一屋子的人站的乌压压的，冲着我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宁万福。”
这声音简直是扰人清净，我皱着眉头，双溪知我不快，道：“娘娘同颐安夫人有话要说，无关人等皆退下吧。”
姜府那些外戚和下人们也便都退下了，屋里霎时清净了些许。
我望了望站在帷帐外的表兄，又望了望挺着大肚子的问筠，心中冷意更甚。
“星儿，千雅唤你呢。”祖母在一旁出声，打破了这个冷意。
我立刻走到床边，握住千雅的手，要替她把脉，千雅只是将我的手握住，不让我把脉。
“妹妹来了好，方才人多，喘得慌，姐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你也不必做这些无谓的。”千雅对着我说，话倒是能说顺，只是这声音实在是气弱。
“早些日子便让姐姐将养身子，姐姐非是任性，若早知今日，星儿当时就该绑了姐姐，逼迫着姐姐。”我原本想好着千雅面前不能落泪，奈何不争气。
“傻孩子。”千雅摸了摸我的头，咳嗽了两声，道：“见你如今安稳，姐姐也放心了，便是做个姜府皇宫最有福气的女人，往后多长些心眼，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我握着她微凉的手，说：“便是只有姐姐自幼护着我，真心疼我，姐姐走了，便少个疼我的人，也做不了这最有福气的人了。”
“星儿…星儿…咳咳…”千雅咳得更厉害了。
“姐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看了眼千雅，回头唤了声：“姜大将军，上前。”
原本对着亲眷，我也是不喜用这命令的语气，可是如今见着千雅这般，心中实在是来气。
长毅站在千雅榻前，我腾出了位置。
“你如今连看我一眼也不愿了吗？”千雅对着长毅伸出手，长毅顿了半晌，终是牵住了千雅。
“你何苦如此。”静默片刻，长毅道。
“问筠呢？”千雅并未理会，只是询问着问筠。
我望着问筠，眼神命她上前。
问筠便也到了床榻边上。
千雅望了望问筠，半支撑着起来。
长毅扶着千雅起来，见问筠退后了半步，道：“放心吧，夫人不会对你如何的。”
也不知道长毅这话是说给千雅听的，还是说给问筠听的，反正我听着，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千雅抚了抚问筠的肚子，虚弱一笑，转头看着长毅道：“我的孩子死的时候，也就比这小了些。”回头又看着问筠，说道：“姑娘，你可知道，你如今这般，是我这生最羡的。”
一行清泪从千雅脸上落下，长毅轻轻拂去，终究是熬不住了，千雅又躺下了。
千雅突然握住了长毅拂泪的手，问道：“我这一生憾事颇多，无法挽回，只想求你一句，为何？”
我知这为何后的深意。
为何背叛，为何冷淡，明明相爱，为何疏离？
长毅松开了千雅的手，黯了神色，说道：“我见到你捎往家中的书信了。裘相与我军中要领私下往来，密谋撺掇，奔走甚密，我原以为你嫁我，是心悦我，从未想过，竟成了你手中的一颗棋子。”
千雅闻言，先是一震，随即了然地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笑出了声…
窗外天色忽暗，下起了小雨。
听得雨声，千雅又睁开了眼，带着些苍白和猩红，似是望着窗外，似是望着床边的人，轻声道：“我原以为能看北疆今年第一场雪，却听了这一生最后一场雨，长毅，你可知，我这一生…从未负你…我恨你…我恨你…”
“夫人！”管彤见千雅的手垂了下去，终于忍不住扑过去哭了起来。
一室跪拜。
我扶着桌子，祖母过来拉过我，稳住身形。
管彤见长毅还是方才一般端坐着，嘶声吼道：“亏得人人都说姜大将军高瞻远瞩，却不曾想从来看不透夫人的心意。夫人与将军部下来往，全是为了夫人堂妹的婚事，堂妹属意将军部下季公侯，在家中寻死觅活，拜托了夫人，夫人无奈才命家父奔走，后觉着不妥，怕得将军落下一个勾结联姻，结党营私的名声，将此事作罢。谁知？谁知！谁知那浦家小妾偷换书信，改成了假的军中机要，裘相当时见了好一顿训斥，骂夫人不当心，夫人想着书信既已经拦截，又何必再令将军心烦，谁知将军早已看过这封书信，却故作不知，给夫人难堪羞辱至今…”
“不可能，不可能…”长毅转头看着管彤，捏住管彤的肩膀道：“这不可能！”
“呵。”管彤嘶吼累了，无力地靠在地上，任由着长毅拿捏，继续说道：“夫人处处替将军考虑，可将军呢，连夫人到死都不愿正眼看夫人一眼，却生生让这怀着孕的小妾在眼前，戳着夫人的痛楚，将军可知那没了孩子的日日夜夜，夫人是如何过来的吗？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自责万分，夜夜念是自己的不是，却从不敢叨扰将军！”
“你住口！”长毅这般，我从未见过，我听这些尚且揪心至此，便不难想他是如何感受了。
“奴婢偏要说。”管彤倒是倔上了，也不怕长毅，直勾勾地瞪着他，心如死灰般：“夫人将这一生都赔在了将军府，可将军却连个信任也没有，宁愿相信看到的，也不愿开口问一句。将军这是被骗的委屈？不满？男儿自尊受到了践踏？如今将军可好好看看床榻上的夫人，可曾对得起她？！”
长毅骤然掐住管彤，我一时惊地说不出话，可管彤倒是无所畏惧般，任由长毅掐着，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那日大婚，我从外面进屋…红烛摇曳…夫人双手合十，虔诚…虔诚道…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候，咳…那时候奴婢…便…便打算守着…守着夫人一生…”
“放手！”我上前，用内力震开长毅，甩了长毅一个巴掌，转头扶住管彤。
管彤脖子被掐的青紫，气息微弱。
我赶紧从袖间拿出一颗丹药喂其吃下。
我转身，将被子盖过千雅姐姐的头，长毅立马半爬着过来，想要掀开。
我又甩了一巴掌给他，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千雅，千雅！”长毅跌坐在地上，满身狼狈，“我又何尝不知，你的心愿…千雅…”
我站起身，将东方逸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禀明皇上，姜大将军一生不能再娶正妻，将颐安夫人的牌位安置在将军府正堂，如有违背，斩立决。”
“是，娘娘。”东方逸应完，便让人去禀了。
我往前走，见着在一旁被吓到的问筠，上前。
问筠扶着她的肚子，对我道：“皇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问筠肚子里的是姜家血脉啊。娘娘…”
“本宫正是念着这个血脉，饶你一命，你最好给我安分抚养孩子长大，否则自行了断。至你生产，都不得再踏出将军府半步，颐安夫人出丧期间，更是不得出面有辱灵堂。至于将军，本宫要你日日清晨去夫人牌位前跪拜忏悔，三年丧满为止。”
我走出内厅，外面的雨又变大了，双溪拿着伞紧紧跟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