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魔镜
白音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虽浑身使不出力来，但已比昨夜好了太多。
关键是她饿了，很饿。
想来昨日一到祁红城也没怎么吃些精细的，初入客栈是大吃一顿饱了肚皮没错，可后来又买马又算命，又是莫名染了风寒昏睡榻上，当下一醒，真如那三天三夜粒米未尽的灾民。
强撑着起身，总归整装一番叫那小二端了饭菜来，她可才穿好鞋袜，就有人推了门径直而入。
“你醒了。”莫何拿了两个大碗，一碗黑不溜秋的是药，一碗白花花的是粥。
“给我粥。”
她实在饿得不行，径直拿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粥来，那饿鬼投胎的模样也不怕粥撒了遍地。
然而下一刻，莫何淡淡道：“常言梦中所言俱为情之所至，心之所感，一如那酒后真言并非妄虚，你可信？”
“不信。”摇头的间隙里她不忘喝了口粥，一般莫何这般开口的都会有要紧的事，既然他会说，她只管听就行。
然而。
“你可知昨夜梦话你念了谁的名字多少次？”
一听这话白音险些握不住那碗粥，当下更没了细嚼慢咽的心思，胡乱端起碗吃了一大口，还不忘嘴里含糊着问道：“什么名字？”
通俗来说，梦中还念着什么人的名字，多半是与那情情爱爱断不了关系，话本中可不是都这样写的么？
话本？她一怔，又是想起什么东西来了。若是知晓那名字，更是知晓得更多吧。
只听莫何缓缓说道：“昨日昏睡你秀眉紧蹙，隐有哀戚之色，数次呼一人名作‘伏夜’……”
“莫不是，伏夜为你心悦之人吧？”
她仍惘。“兴许，这人欠了我不少银两吧……”
“那他一定欠了你很多很多银两。”言语中莫何还不忘体贴地将空碗放到一旁，换做那碗药递给白音。
“你念了他的名足足七十二遍呢……”
她就没再说话。抬了药碗，毫不犹豫着仰头饮下，苦，很苦，黄连也不过如此滋味了。
是不是那个叫伏夜的人真的很重要？可是她还是忘了不是么，半点痕迹都不留了啊。
……
两天后，白音好得差不多了，行程还要继续。
这一次他们与去不夜城的商队同行，一来图个热闹，二来遇上山贼也有个照料。黎明时分出发，却能入夜不久时到达，这一次算是快的了。
之前就听莫何说过不夜城的繁华，如今亲眼一见，白音总算明白何为“夜已阑，人无寐。”
立在高高城墙上，钟声回响，笙歌起落，她瞧着那些城民笑的语欢声，那五颜六色的烟花盛放在头顶，月头愈是高，越是有越多的孔明灯被点燃，升上天幕散出各色的光，却又和谐地与夜色相融。
那么美好的啊。
有一瞬间，她就以为这些事物可以千秋万载，亘久不古了。
“盛久必衰，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永恒。”莫何的声音传来，隐约有一声叹息。
“传闻不夜城的城主有面奇异的镜子，能口吐人言，回答这世间所有的问题，你可要去一观？”
“先是卜卦又是问奇镜？”她不为所动，嗤笑一声。“我还不是一无所知？”
“那老师傅说的，你怎知不是天机？”
是啊，她不信，她为何又要算。
……
最终白音还是去城主府了。
到底她还是惘的，信还是不信，到底她还是一无所知。
想不到，不夜城的城主是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半倚在高高的座椅上，眉眼极为精致，手中摇晃着酒樽几分慵懒，稍稍抬了眼看向看向白音，眼波流转间便是流光潋滟。
“你也是为魔镜而来？”女城主径直一指那帐幔，漫不经心。“去吧，就在那帐幔之后，记住，你只能提一个问题。”
“多问了……可是会死的哦。”
就这样同意了？白音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莫不是任谁来求城主都会同意？还是这是一个陷阱？或者魔镜的传闻是假的？
心念百转也只是一瞬，不管猜测如何，她总归要问一问魔镜的。当下便掀开帐幔走了进去。
说是魔镜，外表和其他女子梳妆用的小铜镜没什么两样，看起来还颇为残破，镜面上俱是蛛网一样的裂痕，背面黑红的一片似乎是凝固的血。
白音刚有了迟疑，却看那镜子忽地光芒大盛，奇异地从墙壁上脱出，就那么浮在了半空中，飘渺空灵的声音随之传来：
“吾为魔镜，可解世间百千疑虑，但吾向来有二不答，一不答生死，二不答因果。”
“今吾允汝一问，汝之疑虑为何？”
不答生死，就问不了自己何时降世何时魂归。不答因果，就问不了自己前尘如何往事怎样。
那么，问什么呢？除了问了没有回答的自身记忆，她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估摸一番，最终她还是说了出口：“魔镜阁下，我的记忆全无之症能否被医好？”
“能。”
如此，心神大定。
白音走出来时，女城主仍就着先前模样饮酒，瞧见她出来便挑眉而笑：“可是得偿所愿？”
她恭敬倾身，喜意浮上眼角眉梢。“这还要多谢了城主的成全。”
哪料高座上那女子连忙摆摆手，笑得愈加明媚了：“怎么谢了我呢？要谢……谢你家的小情郎去，一桩交易而已。”
情郎？交易？
那瞬间她怔住，这些什么意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却又天际流星般消失无踪，只能询问地看向那女城主。
高座上的女子也没卖关子，反而露出些许惊讶来：“他没同你说么？”
“他为魔镜一问同我交易，找不到我所需之物便甘愿被我驱使十年，签下誓约时可是爽快很很呢。想不到竟是为了你这样一个小美人求的，还说什么你今日不来便要我等明日，明日之后俱不来他也不违誓约……”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我都有些嫉妒了呢……”
莫何……怪不得，怪不得……
白音呆了呆，转瞬飞也似地离去。
“你说……世人为何于情之一字执迷不悟啊？”
空荡下来的大殿里，女子对着手中的酒樽喃喃自语，一如魔怔，然而下一瞬，哐啷一声酒樽狠狠接触地面，碎片四溅间有殷红的液体迅速融入土地中。
“纵然……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