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醒来
潭水很清，也很冷。
她闭着眼，头向后地倾倒在水中，水快要没到鼻尖时才略微摆动四肢，使自己浮起来，动作很慢，衣裙上凝固的血慢慢被冲开，依稀能辨得出原本浅淡的蓝色。
“呵呵。”
谁？谁在笑。
她徒然睁开眼，眼底依旧是困惑，似乎还带了些恼意。
“尸山血海，一夕之间，你以为……这样就干净了么？”
是谁在说话？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站起身来，慌乱地看着四周，头发在还额前答答地滴着水，浸湿的衣裙下窈窕身姿隐约可见。
静下来了？刚才的声音是从哪冒出来的？
欲要细究时，一旁的树丛深处忽地传来了“嘎吱”的声响，她一怔——枯枝折断？有人么？
就那么湿淋淋地从水中走出，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树丛，只是脚步一转，就看到有个人背对着她，身长玉立，墨发高束，腰间白玉隐约透着光。
“姑娘，得罪了。在下只是赶路恰巧路过这水潭，闻得水声欲要一探究竟，并无意冒犯。”
男子声如玉碎，话语不急不缓，肯切而极易教人信服，更重要的是，这不是先前的声音。说不清失望还是其他的情绪，她皱眉，面上的迷惘更重了。
“汝……你是何人？”
似乎许久未曾开口，翕动嘴唇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兽类在回忆着远久记忆中的某种本能，兴奋也不安，声音缓慢而沙哑。
她迷惘于自己的表现，或者用诧异来形容会更为恰当。
“姑娘……”男子回话，在转头的那一瞬却被惊到，又迅速背过身去，竟是解了外衣来，背对着就递给她。
“若姑娘不介意，就先用在下的衣物。”
想都不想，披上。藏蓝色，很宽大，带着那人的体温，似乎还有些梧桐叶的气味？她困惑地歪着头，有些迟疑着往那人的背上拍了拍。
“……谢谢。”
“姑娘不必客气了。”
男子转过身来，五官轮廓清晰，俊美而不失英气，眉宇间贵气天成，唇角弯起是柔和的笑意。
偏偏浊世佳公子？徒然想起的语句让她一怔，眼底的迷茫更深了，随即，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困倦之感。
好想闭上眼……好想……
彻底陷入黑暗之际，她胡乱地扯到了一片衣角，抓得紧紧的，然后身子不住向后倾倒，直到陷入一个温暖的所在。
……
她醒来时，又是夕阳欲坠的时刻。
陌生的房间里，躺在软榻上，原本残破不堪的衣裙已被淡蓝的精致裙装代替，伸手抚开素白布幔，她行至窗前。
大抵是个不小的院落，窗外假山花圃俱全，此时天边晚霞熊熊燃烧，茶色日光途经窗沿散落了一地零碎，瞧见案几上摆了樽香炉，小巧精致，升起数缕淡色的烟气来，凑近些便清晰地闻到符离浅淡的香气。
符离？她皱眉，又想起些奇怪的事物来了么？
吱呀。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俊美面孔，笑意柔和，便是昏睡前见到的那男子，只是……她为何无端端地昏睡了过去？
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来，若有人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生来所需所为所求，岂不是个玩笑。
这时，却听男子说道：“潭水有毒可使常人昏迷乏力，在下便自作主张将姑娘移来别院治疗，如今已无大碍。”
“多谢。”张口言谢，她眼底却又浮上疑虑之色。“只是……你是何人？”
“在下姓莫单名一个何字，之前为去战地寻胞弟才遇上了姑娘，姑娘若是要离开，三日后毒伤完全愈合最佳……”
“等等……”她皱眉打断莫何的话语。“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姑娘’‘一个在下’，绕来绕去听着麻烦。”
他一怔，哑然失笑。“……那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叫……”她捏着眉心，面色徒然苍白下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把一切告诉了莫何，关于醒来，关于一具具尸骸，还有那冰冷的潭水以及被迷惘浸没的无助。
就这么，除了那亦真亦幻的唤声，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悉数说出，而莫何始终沉默着倾听，唇角笑意柔和。
末了，她怔然。为何，愿去亲近一个没见过多久的男子？只因他是她的恩人？还是，对于没有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人总有不同呢？
她找不到答案，直到后来，莫何也开口了。
“近日有凶兽饕餮出没，噬人伤人，损坏房屋无数，昨日宫中便派数百精兵围剿噬人凶兽，鄙人胞弟也在此之列，没想到一朝一夕后徒留那凄惨尸骸……”
“之所以说那么多，只因你醒来之地应是这战场的某一处，你忘却所有，但生还了便是庆幸罢……”
似乎留意到了她黯淡下来的目光，莫何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或者……我可以助你找回记忆。”
一听这话她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莫何，也不开口，那目光摆明了是要他说下去。
莫何也没有卖关子，缓缓说道：“你失去记忆大抵与头脑受创相关，此为疾病，既然是病，就一定有能治好的办法……”
“而我知道百里之外的百香谷之中有个隐世的女医师，其人医术高明，说成是整个云国之境最好的医师也毫不夸张，或许，她有办法治好你的怪病……”
“只是，术业专精之人往往性情古怪，这位医师也不例外，她愿不愿意医你，能不能医好你，我也没有把握……”
“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去寻她么？”
点头，她毫不犹豫。“谢谢，你将我送到百香谷即可。”
与其这样茫茫然地活着，不如赌一把这浮生轮回，世间因果。毕竟，能有什么样的结果，能比一无所知更糟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