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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嘈杂鼓点

小说: 黑昼缉凶 作者: 尉迟攻 字数:3182

  六号楼大概是在宿舍区的中间位置,已经是栋老楼,灰扑扑的外墙毫不起眼,里面的楼梯上也有些积尘,恐怕已经不剩几户还住在这儿了。

  虽然站到了701室的门前,但贯山屏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按响门铃。

  大门紧闭,单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屋里是否正有人在,稽察员突然觉得自己的不告自来有些贸然。王久武因为休假而不在的话倒还好说,可如果这其实不是他的宿舍,一想到待会儿可能需要和陌生人解释自己只是叫错了门、并非可疑分子,不擅长交际的男人直感到一阵隐隐头痛。

  单调的电子铃响了三声便停了下来,老旧线路才有的那种无力感,估计平时没什么人会来,所以屋主也不在意门铃的维护。

  贯山屏又等了一会儿,就在他准备再按一次、或者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男声:

  “谁?”

  不知为何,稽察员没有回答,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猫眼的位置,理了理领带。

  里面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但门此时已经悄悄开了一道小缝,戒备十足的感觉。

  随后屋里的人看清来客,便明显放松了警惕,大门被完全敞开,穿着家居服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微惊讶的表情:

  “贯稽察,您怎么过来了?”

  一身柔软的布料令别动组员看起来毫不设防,松垮地遮掩了他的线条,整个人都显得随意很多,头发也是散乱地垂着,略有些遮住褐色的眼瞳,仿佛是某种温顺的大型犬。

  随即这个男人便自己猜出了贯山屏的来意,苦笑了下,然后正色道:

  “请回吧,我不能说。”

  他抬起一条手臂撑在了门框上,看似无心,拒绝来者进入的意图却十分明显。

  贯山屏原本因为王久武这般生活化的模样有些愣神,被这句话成功唤醒了积蓄的怒意,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直接格开了对方的手臂。

  王久武本想伸手阻拦,可一看到那双透露着不容拒绝的眼睛,一晃神的工夫,这人便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宿舍。总不能揪着他的衣服把人丢出去吧,王久武叹了口气,轻轻掩上了门。

  “请坐吧,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没备茶水之类的东西,要招待不周了。”

  贯山屏看了一眼客厅的沙发,很老的款式,坐垫微微下陷,似乎刚有人在上面坐过。他收回目光,冷言道:

  “我不是来做客的,你说完我立刻就走。”

  “先请坐吧。”

  温和的态度现在来看更像是一种敷衍,稽察员眉心的川字纹加深。

  见被对方识破,别动组员便不再重复,从他身旁走过后自己去沙发上坐下,像是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绝对不会是个“立刻就走”的环节。贯山屏朝他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着这人开口。

  面前的人却只是微笑,有与他对望,目光的焦点却不知落在哪里。

  “那好,我问,你回答。”

  稽察员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先问哪个问题,最后决定不直接询问为何突然结案,改而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直到昨天下午,我和你都还在那间办公室里,一同研究‘疯牧师’被杀时的情况,并且由于证据不足,其实没有得出结论,是吗?”

  王久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等着贯山屏接下来的一句“那为什么今早的新闻就在说案子已经成功告破?”,不过对方没有给他说出已经提前想好的答案的机会,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刑技科昨晚赶工出的报告,我指的是‘密集书库案’后续的那一部分,在卫夏租屋浴缸下水口提取到的物质,经检验,是什么?”

  别动组员本来想说时间匆急,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那份报告,转念一想,这套说辞只会让稽察员有更多攻击的目标,于是从实回答:

  “经检验,为肉屑与毛发等的混合物,属于人体组织,DNA配对,与该案受害人林安吻合。”

  “那么,”蓄积的怒意蠢蠢欲动,贯山屏强压着,继续用镇定的语气问道,“当时在审讯室隔壁房间,与顾怀刚一起讨论的,证据链所缺失的一环,是否可以补全?”

  “是的,可以证明林安正是在卫夏租屋遇害。”

  没有给王久武思考的时间,贯山屏紧跟着问,“所以当初将‘密集书库案’,与凶手已确认的‘小花园案’并案侦查的决定,是否有误?”

  “有所失误。”这个回答王久武也并未打算斟酌,毕竟当初他确实是持保留意见。

  于是稽察员开始着力询问关键的部分,神色愈为严肃,“既然如此,新闻中‘凶手已抓获’的内容,给我一个解释,今天我出门的时候,还碰到了卫夏。”

  别动组员沉默,垂下头看着稽察员的鞋尖。

  “好,你不肯回答,我就自行推测——其实那个‘凶手’指的是‘疯牧师’对吧,将两起案子全归到他头上,‘进一步审理’后,自然便是‘伏法’,那时即使有人调查也已是死无对证。至于他是怎么伏的法,那发生在你办公室中的第三个案子……料想也没人关心一个罪大恶极的凶手是如何深夜惨死,盖棺定论,万无一失了,是吗?”

  听完他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几秒之后,王久武终于再次开口。

  “为什么要来问我呢?我只是协助警方破案的人,对此并没有发言权。”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无奈。

  “媒体管控是由你负责的——提前知会媒体,防止泄露案情细节与侦破进程——甚至为此存着每家报社主编的号码,”贯山屏左右走动了下,像是在压抑什么即将决堤的情绪,却很快又回到王久武近前,“显而易见,它们能开始如此报道,其中是有你的授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回应。

  一只手抓住了别动组员的领口,向上一提,迫他看向自己。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稽察员终于低吼出声。

  这少见的粗暴举动令王久武愣了愣神,印象中贯山屏哪怕是被小史当众顶撞,都还是埋首工作,理性而疏离。他不是不理解贯山屏的愤怒由何而起,突然的草草结案是对这个人职业操守的挑衅,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稽察员的反应如此剧烈。

  为什么?

  那紧拧的眉头,怒火燎红的眼角,被这个男人如此瞪视,任谁都会觉得连呼吸都要变得困难。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别动组员心底蔓延开来。见贯山屏丝毫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他原本想摘掉还揪扯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却不知怎的,变成了轻轻握住。

  “并不是我‘做’的,”王久武斟酌着语气,“那天下午,我在被叫到宋局长办公室后,才知道是来商议结案的事情……与其说是商议,其实更像通知,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说完立刻后悔,自知已经失言。

  果然稽察员从他这番解释中提取到了需要的信息,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宋局长也没有那么大权力决定直接结案,他更不会让你‘奉命行事’,他并不能直接命令你——特别行动组,你的上级,对吗?”

  别动组员的目光又开始闪躲,瞥向一侧,于是贯山屏另一只手也拎上了这人的衣领,柔软的布料在掌下褶皱变形,对方却没有同样如他所愿重新望向自己。

  “究竟是谁下的命令?!”

  贯山屏再次低吼。

  又是那个噪音,冲撞着耳膜,他在同时听到了自己胸膛中传来的杂乱鼓点,心脏剧烈地收缩,一种尖锐的疼痛随着那阵搏动扩散,令他双眼开始充血。

  贯山屏用力甩了下头,症状不减反增,与这种情况的对抗中他从未赢过。喉口尝到一股腥甜,呼吸也变得急促而艰难,稽察员终于问出他最为在意的一个问题:

  “你明知道这几个案子远未结束,为何不把疑点上报,任由它们草草结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个第一次见面时起、就在他眼中被一层柔光勾勒出轮廓的男人,开始在贯山屏的视野中扭曲变形。红色的血点在稽察员眼前浮现,如同那个男人身后白墙也在淌落冤屈的鲜血,腐败一样的黑色爬上了王久武的躯体,叫他作呕。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样。

  贯山屏在等一个回答,或者说已经等不及听到一个回答,幻觉中嘈杂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一切,他凝视着王久武的脸,一股冲动爬上了他的脊柱。

  “嘿,和上次一样,把这个人一路拖到阳台,然后丢下去怎么样?他那副完美的躯体,一定非常适合摔得四分五裂。”一个声音在他耳旁低语,一个念头在他脑海炸裂。

  “太麻烦了,他一定会反抗的,”另一个念头掩埋了上一个,“现在就动手勒紧他的喉咙吧!或者直接绞断他的颈椎!这才是最好的,叫他吐出舌头,为他所作所言后悔!”

  稽察员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血腥的气味立刻溢满口腔,但这种无可遏制的杀意,已经吞噬了他的理智。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样。

  在他眼中没有缺点的这个男人,像油墨风化的画作,一点一点开裂,他不能接受。

  瑕疵不能容忍,宁愿全部毁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倾向?

  贯山屏早就不再费心思考。

  手背青筋暴起,他猛然扣紧了王久武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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