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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瘙痒

小说: 黑昼缉凶 作者: 尉迟攻 字数:2391

  “逻辑?”王久武不擅长应付抽象的东西。

  “思维规律。受害人不同部位被按照英文首字母顺序摆放,刑技科整理成报告时也是根据一定顺序编写,每个人做事时都会依照一定的逻辑,只不过就他而言,已经进入‘不正常’的范畴。”

  ——将一个活生生的同类杀死,肢解,分门别类摆放进对应字母的书柜中。

  天花板上的那盏顶灯像是依旧听不懂,突然阴晦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三人便陷入一片黑暗。贯山屏条件反射向上望去,王久武打开了手机的屏幕照明,看时间,原来已经差不多到了平时管理员下班的点儿,所以密集书库被断电。

  这个几乎满是铁皮书柜的楼层陡然变得阴森可怖,没有窗户,外面的灯火通宵便与它毫无干系,一排排一人多高的书柜藏入黑暗,连边廓都模糊不清,似有什么正蛰伏其中。别动组员和稽察员自然不会因此感到恐惧,不过还是得承认,那个年轻人过分苍白的脸色着实有些骇人。

  “他如果想看清书柜上的字母,就必然持有照明设备,比如像你现在这样拿着手机。”

  白色的风衣在浓重的黑暗中像一缕幽魂,很适合阴阑煦。

  “那么,他就只剩一只手可用,”阴阑煦缓缓说道,“如此不方便的情况下,仍坚持把尸块依次摆放,甚至细致到首字母相同的部位还要根据第二个字母的前后顺序分放不同的书架,一般人绝对不会这么选择。‘这有什么意义’,正如你刚才的反应,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说明他认为必须这么做,无可变通——他不是一个‘正常人’,确切说,‘心智不全’。”

  “强迫症?”王久武问了一句。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我更倾向于‘严重的思维僵化’之类字眼。”

  “可这些都只是你的分析,阴法医,目前我没看到有直接证据可以支持你的推测。”

  贯山屏反复确认了手中的报告,最后阖上了它。他思考了下,转而对王久武说道:

  “不过不能否认,凶手的这个做法确实异常,一般杀人分尸都是为了方便隐藏或运输,这个案子里的肢解现象却明显更增麻烦,不仅程式化,甚至似乎带有些仪式性意味……会不会是某种‘杀人仪式’,你们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这个方面,类似于,邪教?”

  王久武还没来得及回答,阴阑煦却冷笑一声:

  “何必想得这么复杂。”

  他拿起一开始随手放置的书,往书库更深处走去,另外两个人跟了上来。狭小的空间不够两个人并肩而行,王久武走在贯山屏身后,有些紧张地偏着头,想看清阴阑煦究竟要做什么。

  年轻人走到另一个书柜前,上面有几册同版书。

  “在图书馆,”他将翘起的书角仔细压平,随即将手里的书插进它的同胞之中,“你应该把书放回原处。”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互相读出了对方的困惑。这次就算是王久武也没明白阴阑煦是什么意思。

  “在图书馆,按照首字母,把‘书’放进书柜。”见他们不解,年轻人便一字一句说道。

  这又触及到了别动组员的弱项,他咬了下嘴唇,但稽察员却明显懂得了这个人在暗指什么。“不,这太离谱了。”

  他问王久武:“侧写师呢,警局的侧写师那边有没有出结果?”

  “我去找过他几次,每次他都在揪头发,往草稿纸上划拉然后团成一团扔掉。但我觉得他其实已经有想法了,只是,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别动组员依言回应,那人眉头蹙得更紧。

  “你又要以没有证据支持来反驳我了吗,可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错的——我记得你以前接手过几次食人案,你见过他们,他们是怎样的?”

  阴阑煦话锋一转,低语飘散在空气中,勾起了贯山屏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一个案子里的食人者,炖煮了自己丈夫的农妇。身材圆胖,戴着头巾,指甲中满是田间的黑泥,手上还有剁肉时留下的刀口。当他核实作案动机时,那个女人笑得很憨厚,“俺饿了嘛。”

  她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谁饿了不吃的,饿了就得吃肉,吃肉饱人。”她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隔空对着他的脸比划了下。“俺瞅着,你就挺饱人。”农妇还是笑得很憨厚,像是在村里和姑嫂们扯家常。

  在此之前,稽察员一直认为犯案者皆是邪恶之人,但那个女人,只是“饿了”。

  他所做一切都是为避免城中邪念横生,但他怎么阻止像她一样的人,“饿了”。

  “是吧,不是所有人眼中的他人也是‘人’。有的人认为只有自己是人类,有的人视别人为肉畜,有的人觉得到处是披着人皮的恶魔,那为什么不会有人觉得林安的身体是一本本的书?”

  贯山屏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从刚才的记忆片段中回过神来。“不,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我不会采信,太离谱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们确实只是散发不同怪味的气团啊。”

  黑暗中看不清那些铁皮书柜上如何绽放着一朵朵红褐色的花,但那些血腥味道真的只是来自于积年陈锈吗,阴阑煦的冷笑像在脸上割出深深一道伤口,看不见的手正拂过他脸颊。

  贯山屏突然感到一丝寒意,这个年轻人的浅色双眸与回忆中那双虹膜浑浊的眼睛重合。他正看着他,她正看着他。而他却不能多做什么。

  稽察员攥拳。他听到一个噪音,越来越吵,是心跳,仿佛直敲鼓膜,催促他——

  上次听到胸腔中如此聒噪的鼓点,是看到‘那个人’出现在被告席上,然后他——

  别动组员看出男人的表情有一丝异样,刚朝他踏出一步,一阵铃声打断了每个人的思绪。似乎只是王久武眼花,贯山屏神色恢复正常,做了个表示抱歉的手势,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清号码后回身走了几步,背对着王久武他们接了起来。

  “我在外面。”他压低了声音。

  依稀是个年轻男声,打电话来的人应该也就二十出头,都这个时间了,却好像刚起床,嗓音带着才睡醒不久的慵懒沙哑。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能听到不时传出的几声低笑。

  “不行,我还在工作。”那人好像正讲什么,贯山屏拒绝了,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着话。

  王久武并不想打探别人私人电话的内容,但应该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有意无意地离铁皮书柜更近了些。

  然后听到暧昧不清的一句,“可我想你了。”

  他们很亲近,别动组员条件反射地下了判断。他不想这么做。

  “好吧,好吧。”贯山屏的语气很是无奈,随即挂了电话。

  稽察员转过身,表情微微有些尴尬。

  “我需要提前离开一会儿,我那边,有些事要处理。”

  “贯稽察您有事就先去忙吧,这边有我照看。”

  王久武微笑,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喉咙深处有些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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