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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畸情

小说: 黑昼缉凶 作者: 尉迟攻 字数:2102

  小史当众锯人模大腿的时候,阴阑煦正一头扎在实验室里。

  即使是怪咖云集的刑技科也没人想与这个年轻人共处一屋,腾了一个小房间,权当是他的个人专属实验室。每逢王久武抽不开身,把阴阑煦反锁在那里已成为惯例。年轻人自己倒也乐得如此,小小的实验室被改造成他“安放”自己的“暗室”。

  虽说被他称作“暗室”,其实并不昏暗。惨白的主色调仿佛会把人整个吞没,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设备……倾泻的眩目白色,刺眼得直让人流泪,甚至就连正中央这个相比小实验室而言格外巨大的工作台,也在冰冷地反射金属质的白光。

  在一切于焚尸炉中回归尘土之前,他总是在这儿陪伴愿同他亲热的骨骸。构成“阴阑煦”的那些危险因子,再怎么被理性压制,此刻也在歇斯底里中死灰复燃。

  ——他无法反抗这份冲动,他也不想反抗,他只想用尽情宣泄换取片刻安宁。

  阴阑煦给自己发现的那对眼球找到个新家,擦拭好一个广口瓶,细瘦的手指仿佛只是活动的白骨,留不下一点儿温度。可惜眼球早已因手指的抠挖残破变形,盛在漂亮的玻璃皿中仍像廉价的珠子,连个值得把玩的浑圆形状都没有,年轻人也就慢慢失了兴趣,随意将它们拂到一边。空荡荡的工具架上,锋利的解剖刀具在尸检刚一结束就被无情收去,便只剩这对眼球,浑浊地望着抛弃它们走向工作台的阴阑煦。

  覆盖的白布搭落在地,林安的尸首静静躺在工作台上,和旁边俯下身子的年轻人一样苍白。

  尽管更欣赏他零碎时的样子,阴阑煦为了尸检也只能妥协,粗黑的缝合线如丑陋的蜈蚣,用毒液将“人体拼图”组合,模式化的两道刀口从两侧锁骨向下汇成一股,是没有血液流淌的干涸河道,触到那个空虚的腹腔前便死于非命般停在半途。

  拼合到一起后,那些来不及淡去的抓痕便成了遍布尸体的纹饰,延展的藤蔓,被作为林安死前刚进行过性行为的佐证。东埠警局凭它怀疑起女友肖晴,阴阑煦却只关心他是不是为极乐失去生命。颈侧的可怖淤青化作挑在枝头的蓓蕾,少见的紫黑花瓣凋零。

  严重毁损到连齿模都无法提取的面部没能忠实记录下死前一瞬凝固的表情,是仇恨吗?绝望?还是只有恐惧?只剩剜除眼球的空洞,与失去嘴唇牙齿庇护的口腔一同化作怨毒的深渊。阴阑煦小心地用消毒纱布轻柔揩去创面附近的污痕,失去生命的头颅在他手里仿佛是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不错的小伙子,”只有称赞,语气中不见丝毫惋惜,“多好啊,生命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青春帅气,充满活力,以最永恒的方式。”

  生前精心打理过的发丝此刻柔顺地缠绕在他指间,年轻人餍足地眯起双眼。痴癫的水草也是以同样的方式纠缠快要溺毙的人牲,狂热地叫它们吐出最后一口空气。

  一旦再挖不出新的线索,遗体便会很快按照家属的意愿送去火化,这不是坏事,对年轻人来说却从来不是好消息,“相处”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完全不够与其“培养感情”。不过没关系,他仍然会喜欢来东埠后遇到的每一个“它”,跟以前的监视者留给他的那几具平等珍视。在追求欢愉上他向来一视同仁,有时甚至来者不拒。

  “你能成为不错的收藏,你的父母却不肯同意。我本想留下你的眼睛,可惜它们并不相称,那我就多陪陪你。”

  尸体的肌肉已经僵化变硬,但并不影响阴阑煦温柔对待。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摘掉碍事的消毒手套,用指尖滑过这具c裸的躯体,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柔情蜜意。

  无法控制的喃喃自语中,他的唇角渐渐勾起刀锋般锐利的弧度。

  “为什么不同意?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所以不愿将你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哪怕在你身上已完全没有生命的痕迹,他们仍然最后也要深爱着你?”

  他悠长地叹息。

  “我不觉得他们想通了,他们只不过是贪恋生前的你。”

  阴阑煦凑近那只针脚细密的耳朵低语,宛如爱侣间细声呢喃。

  “只有我,才是喜欢现在的你。”

  冰冷的尸首自然无法回应,缝合的关节僵直,人类此时与破烂的布偶何异。

  “我曾经的养母是神遣的使女,她播撒的智慧令我开悟,世人却不曾明晰。他们都不明白,意外总会发生,珍视的人终将弃你而去,即便留在身边,也会被时间冲刷变形……只有‘永恒定格’,才真正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我。”

  与那副斯文干净的外表完全不符的癫狂笑声,脸上的表情却扭曲似哭泣。

  那是在世界上还没有阴阑煦这个人的时候,被反锁在柜子中的孩子,从柜门的缝隙向外窥伺两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就和你说这么多吧,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我们。”

  年轻人覆身而上,心脏隔着一层单薄的血肉亲吻这已冰冷的躯体。开始被汗水模糊的视线中,眼前可怖的残缺面容逐渐幻化作另一张脸,清透的棕色瞳仁,右眼下点缀一颗泪痣,他咬紧嘴唇,愉快地喘息,像是在等这一天真正来临。

  ……

  阴阑煦从暗室里出来,在相连的休息间待到恢复体力,那个案情研讨会居然还没结束。

  不过他本来就不需要别人给他开门,只是简单拨弄几下,小房间的门锁便弹开了。在“孤儿院”生活的几年中,他学了很多不上道的东西。

  轻车熟路摸进王久武的办公室——会撬锁就也会偷配钥匙——年轻人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案宗,直接用复印机影印一份,把原件仔细放回原处,锁门离开。

  可当他返回实验室后,却发现自己也成了被入侵的一方。

  暗室门前的地垫边角卷起,阴阑煦站在休息间中央环顾四周,发现不速之客甚至喝光了桌上王久武为他准备的茶水。

  墙角的单人沙发有些歪斜,柔软的坐垫微微下陷,他盯了一会儿,随后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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