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年前在漫天大雪中回到边塞尹霁留再也没去过京城了。
父亲倒是照样年年去述职，每年都会带一些新鲜消息回来。不过这五年中有三件大事是自己跑过来的，而且让尹霁有很深的印象。
一件是皇祖母死了，母亲伤心得三天没吃饭；一件是皇帝驾崩了，举国吊丧；还有一件是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不少囚犯因此偷生。
第三件事让尹霁印象最深，不是因为它发生的时间较近前，而是他对这个新皇帝——齐景炙，还有些好感。
他登基第一天首先整肃军队，有功者皆重赏，尹霁的父亲也升了一级。不过让自己意外的是，自己什么功也没有，竟混了个少将军在军中更是威风了，不过这多半是自己沾了父亲的光。
齐云已经及冠了，整个人随时都是神采奕奕的，让尹霁更羡慕的是及冠之后男子的自主权就更多了，不似自己必须处处遵守母亲的规矩，干什么都得提前报告。
齐云偶尔会找尹霁约酒，今日月光好便又开了酒局。几杯酒后尹霁已有些醉了，双颊泛红，含糊不清道:“齐云，这塞环境恶劣，当今皇上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不请求回京啊。”
齐云突然一愣，似是自嘲道:“去送死吗？”
尹霁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道:“当今皇上人好像还不错，对我们边塞将士还挺好的。”
“哼，”齐云冷笑道，“才登基自然是要拉拢人心。”
“齐云，”尹霁迷迷糊糊地望着他道，“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齐云是恨不得把他撕碎又怎么谈得上喜欢，“我只是臣子，哪里有资格讨论皇上。”
“你违心！”尹霁傻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尹霁的样子齐云就会觉得非常温暖，心中所有愁言也愿意诉说，“你觉得他非嫡非长为什么能得到太子之位？皇后难产一尸两命，我母亲尊为皇贵妃接掌后宫，而我在所有皇子中又最年长，太子之位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可偏偏不巧我舅舅竟然被告与母后串通谋反……呵。”
渐渐地齐云不想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尹霁已经神志不清了，但还继续往嘴中灌酒，齐云无奈地夺过酒将他横抱起进房间安置好。
尹霁的脸颊通红嘴中似有喃喃细语，齐云坐在床侧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尹霁的脸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支撑我屈居边疆的是什么吗？”
良久齐云又才自言自语道:“你曾说‘我离不开你’，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生原来还有意义，我只愿这辈子为你而活。只因那一句，什么至高权利荣华富贵都相形见绌……”
风霜又起遮住了一晚的好月，尹霁在齐云的安置下倒是睡得很安详，以至于第二日生物闹钟竟没把他叫醒直到父亲派人来请才慌忙从被窝爬起。
尽管升了职尹郭城依旧保留原来的朴素风格，厅堂布置还是原来的配置。
尹霁进门就扑到了兰陵夫人的膝下，跪拜道:“孩儿参见父亲，母亲。”
“快些起来。”兰陵依旧是那样温柔。
尹郭城仔细端详着尹霁欣慰道:“这几年确实长了些风范。”
“那是。”尹霁毫不谦虚道。
“哈哈哈，”尹郭城抹了把胡子，“看你这傲气，迟早要吃亏！”
“切，”尹霁不屑一顾道，“上至疆场，下到军帐我可曾怕谁？”
“瞧你，”兰陵无奈摇摇头，“幸亏你是生在这边塞。”
尹郭城突然道:“尹儿今年述职圣上召了你，今日为父让你来是通知你的，明日启程去好好准备一下吧。”
“啊？”尹郭城突然的通知让尹霁有些没缓过来，“圣上召我，召我一个小将干什么？”
“你啊，”尹郭城拍拍尹霁坚实的肩道，“虽然现在是小将，为父老了你迟早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君臣早见增添些感情何不正常？”
“喔。”尹霁嘟了嘟嘴，原来爹爹是想隐退享清福了。
尹霁悻悻地回到自己府中，没想齐云早就等在屋中，一扫乌云高兴道:“表哥，怎么过来这么早？”
齐云一脸愁容眉头微皱道:“姑父召你去可与述职有关？”
“对啊。”尹霁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皇上是要召你入宫吗？”齐云紧锁着眉头似乎不想听到答案。
“你……你怎么知道？”尹霁有些惊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料事如神。
“可恶！”齐云恶恶的咒了一句，便径直外去。
留着尹霁一个人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这人怎么回事？”
齐云匆忙来到将军府，一旁的护卫赶紧行礼准备去通报时齐云就直接闯了进去，把正在看书的尹郭城吓了一跳。
“齐儿？”尹郭城疑惑地看着他，“这么愁云满面，发生了什么？”
齐云一直稳重成熟从没如此失态，尹郭城一直把他看做尹霁一般重，见他愁苦的表情心中满是担忧。
“姑父，您答应皇上带尹霁入宫了吗？”
“皇上下旨有什么答应不答应一说？”
“姨夫！”齐云突然行了一大礼让尹郭城一惊，“绝不能让尹霁入宫！”
“这是为何？”尹郭城放下手中的书道。
“姑父难道您还不明白皇上召尹霁入宫的意图吗？”
“新君即位，召见未来将领应该……很正常吧。”齐云说到这个份上尹郭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底气。
“恐怕这只是姑父的一厢情愿吧，”齐云深沉的目光中透露出无限阴鸷，“自古新帝即位，先固中央后肃边疆。这几年怕是差不多掌控了整个朝局，要向边塞将领出手了吧。历代帝王惯用手段，囚其至亲握其命脉，支配边塞。尹霁这次被召入京，怕是得被留在京中充当质子吧。”
尹郭城深色凝重沉着，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就算如此，只要我们表明忠心过不了几年皇上便会放霁儿回来吧。”
齐云紧攥着拳头，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让自己唯一在乎的人深入虎穴！
“姑父，您太天真了，”齐云突然冷笑道，“整个边塞除了兰陵姨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京城了吧，我是从那个鬼门关被无数鲜血掩护出来的，姑父您不会忘记吧。”
尹郭城低着头沉默着，他怎么会忘记呢？当年贵妃逆案牵连数万条性命，血染京城。而齐云的命正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从先帝那里用自己命换来的，这也是自己为什么厚爱齐云的一个原因。而此案之后一直被当作禁忌，无人敢提。
“姑父，您把帝王都想的太善良了，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抛弃还能对什么仁慈呢？”齐云已经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了，继续说道，“边城万里，京中之事半年可能才会传及。将军之子水土不服，暴病身亡，将军年事已高退居乡土，兵权上交。您觉得到时候您有什么不服气去反抗都理由和能力吗？”
尹郭城一惊，指甲深深陷入木椅。齐云眼中闪出光芒，嘴角微翘不再言语，恰到好处地给尹郭城留出思考利弊懦弱踌躇的时间。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激发出来的竟是如此可笑迂腐的感情！
“身于父母，成于国家，命于社稷，忠于君王，若是我儿命运如此亦无多怨言，到时候我们一家阴府再做团聚。”
尹郭城的话如一把寒剑直插齐云的心，齐云只恨不得马上带尹霁离开，“您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尹霁个人都感受吗？”
“哎，皇上下召了我能怎么办呢？”尹郭城颇感无奈。
“可以称病啊！”齐云急切道。
“哈，”尹郭城突然苦涩一笑，“齐儿你刚刚不是还在说姑父天真吗，怎么一下想不过来？皇帝下旨若是不往，原本无疑虑现就舔了疑心，原若是早有疑心现就变成了定论。这个险咱们更是不能触碰啊。”
齐云一怔确实无法反驳，自己果然还是思虑欠佳，果然还是自己没有能力！
“好了，”尹郭城轻轻拍了拍他都肩道，“我知你自幼与霁儿交好，你放心吧，皇上就算不看我戍守边疆的面子也要看兰陵的面子，霁儿是不会有事的。”
齐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府中的，只觉得整个人似是缺了一半。寒风经过一个激灵震醒了他。不行！他绝不能让自己最在乎的人出任何问题，进入密室拿出一个铁笺，在庭院中吹了一声口哨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直乌鸦叼起铁笺消失在茫茫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