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的马车终于摇摇晃晃来到了皇宫。
今天自从出了田府，便见这街道上到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一片红红火火，虽不是大过年的，但因为是太皇太后的生辰，所以举国上下都十分欢乐，喜气洋洋的气氛在街道里，皇宫里传递着。
婉笙一身淡粉的袄裙，画着精致的淡妆，扶着阮纾下了车。
阮纾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一开始知道有身孕时，全家上下都笑得合不容嘴，阮纾自幼身子便不好，能怀上孕更是不容易，所以除了正式的非去不可的场合，其余时候他们都不让她出门，好好在府里养胎。
婉笙一入皇宫，便和阮纾父亲他们带着寿礼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气色比上次更是坏了几分，脸色苍白无光。
婉笙来的时候，她才微微露了些笑意，直向婉笙招手。
婉笙走向她，行了个还算工整的礼数，便自主的替了环儿为她捏肩。
“哀家还是喜欢你为哀家捏肩，丫头啊，你知道为什么哀家如此喜欢你吗？”
这话一出，婉笙愣了愣，看着这屋内这么多人，唇轻轻勾了起来。
“可能因为婉笙长得讨人喜欢，乖巧懂事，善良大方。”
婉笙很不客气的把自己夸了一把，看着那边差点呛了出来的朱祁钰，脸色通红的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一丝嘲笑的目光，眉头挑了挑，继续笑眯眯的为张太皇太后继续捏肩。
“你还真是不害臊，真想夸你来着，这下不必了。”
太皇太后嗔怪的看了一眼婉笙，勾了勾她的鼻子。
“丫头，怎么没带礼物过来？可别说忘记了？亏我还这么疼你呢。”
婉笙看着笑眯眯的太皇太后，指了指自己。
“礼物就是我呀，我现场为您作画可好？”
想当年，我也是专门学过三五年的人物素描的。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直点头，连忙招来一个丫鬟。
“快快快，把上次英吉利献上的炭笔给婉笙作画。”
英吉利国王献上的炭笔？那岂不是很珍贵，虽然在现代炭笔很常见，但是在古代这种用毛笔写字的地方还是很稀有的啊，面对太皇太后的宠爱，婉笙有些受宠若惊。
当宫女把视如珍宝的炭笔交给婉笙时，婉笙就感觉山一样的压力向自己袭来。
在各种各样怀疑，期待，蔑视的目光中，婉笙拿着炭笔闭着一只眼在太皇太后的脸上比了比，这才开始作画，每次画人物素描时，自己总有这个习惯。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
在这期间，已经有不少人有不耐烦了，而有些人盯着婉笙画的画，只见她将那只炭笔运用的如此活络，竟有些吃惊。在婉笙笔下的太皇太后，没有脸上的苍白，而更多的是慈祥和蔼，如一位母亲一般。
婉笙放下炭笔，在大家惊羡的目光中，将画作献给了太皇太后，舒了口气，记得下人说过田婉笙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会这些应该也不算难事吧。
幸好她自从上了初中，就疯狂的爱上了素描绘画，硬是缠着爸妈给自己报了个素描班，学了几年了，甚至在高中里，也有和同是学素描的黎妻妻参加一些素描兴趣部落，而自己也是在素描兴趣部落里认识的黎妻妻这个闺蜜。
在古代里，自己也算是在琴棋书画里也会一个，虽然并不是很精通，但也还能拿的出手，更何况素描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项目。
“婉笙，没想到，你的画技这么好，比那些洋人画师差不了多少。”
婉笙最听不得夸奖了，她只好傻傻的笑着。
“婉笙，我素来知道你有很好的画技，只是倒是没想到你炭笔运用的比毛笔还熟练。”
阮纾在空闲时跟婉笙说了一句，婉笙心虚的笑了笑，说着。
“没，就是以前溜出去玩耍时，认识的一个洋人，从那偷师学来的，算不得好画技。”
想她学素描也有三五年了，要是还是只会一点点，岂不是太对不起爸妈花的钱和自己的素描老师了。
“这只炭笔就赏给你了，可好，也算是哀家的回礼。”
说完太皇太后就把画递给了身边的环儿，对着婉笙和蔼可亲的笑着说道。
婉笙连忙咧开了嘴，给太皇太后行了个谢礼。
“多谢太皇太后赏赐，祝太皇太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行完礼后又跑到太皇太后身边，为她捏着肩头。
皇宫里的人越来越多，送礼的人话几乎无外都说那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把人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寿宴与以往不同，是在宫殿内办的，只邀请了些在皇宫内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邀请了些与明朝向来友好的使臣，使臣带来了礼物，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说着一些人听不懂的话。
婉笙和蓁蓁美清在一旁享用着糕点，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玩笑话。
想比朱祁镇那悠闲的君王，朱祁钰就相对麻烦了些，不仅要面对大臣们的殷勤献好与那些客套话，还得躲避一些贵女们爱慕的目光。
“婉笙，那边好像有人在看着你，从一进殿就好像在看你来着。”
蓁蓁听美清这样说，往婉笙身后看去。
“谁啊谁啊？谁在看婉笙？”
婉笙听她们俩这样说，也转头看了看，除了几个贵女在聊天，几个公子哥在窃窃私语。哪有人在看自己。
“美清，你看错了吧，哪有人在看婉笙啊？”
婉笙转了过头，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糕点又塞了一个到嘴巴里头。
“美清你看看她，看看她，哪有姑娘家吃成她那样子的，像是没吃过糕点似的。”
蓁蓁一说完婉笙就不服气，但刚要说话，便呛了出来，吓得美清忙给她递一杯水。
“慢慢吃慢慢吃，这又没人跟你抢，幸好爹现在不在这，不然你又免不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阮纾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拍着背，她若有所思的向四周望望，刚刚，好像真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婉笙，十分强烈，强烈的她都注意到了，但又消失不见了。
“咳咳咳，嫂嫂，我发现，这皇宫内的糕点，跟咋们小宅子里的糕点，果，果然不同。”
婉笙一边说着一边傻兮兮的露出笑容，一双眼睛像是发出了绿光一般的看着手里的糕点。
“你也不怕失了礼数，在这里，大吃大喝像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人家美清蓁蓁，就算是吃糕点，没没吃成你这样的，渣子到处撒。没个正经样儿。”
阮纾一边轻声细语的责怪她，一边却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糕点屑。
“啊是瓦剌国大汗脱脱不花大人吧，那这位是您的军师也先吧，久仰久仰。”
“哈哈哈，正是小王和我的军师。”
光是听见也先和脱脱不花的这两个字，婉笙瞬间就激动了。
明朝的历史中，朱祁镇的对手，也先啊，足智多谋，忍辱负重，阴险狡诈的一位军师，后来取代了脱脱不花成为了瓦剌首领，比他的父亲脱欢还要出色的一个人，要不是后来被暗杀了，也许真的会取代明朝。
婉笙连忙三两下咽下了口中吃到一半的马蹄糕，转过头去寻找也先的身影。
“婉笙，你在看什么？”
见婉笙四处望望好像在找什么，蓁蓁一边问一边也随着她四处望。
“啊没，没什么。”
四周的人不是穿着袍衫就是穿着直缀（明朝较为流行的男士衣裳）。
婉笙怀疑难道自己幻听了吗？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把剩下一半的马蹄糕放入口中。
也先此时在婉笙一个看不到的角度，正陪着脱脱不花喝酒。
无意中瞟了瞟婉笙一眼，眸中的深沉谁也无法看透。
“也先，刚刚在想什么，问你话不回答我？”
脱脱不花穿着汉服，不舒服的扭了扭，要不是也先说来到了大明要入乡随俗这种话语，自己怎么会穿这别扭的衣裳，还不如胡服来的痛快。
“没，你想多了，你说。”
也先看到了脱脱不花眼里的厌烦之色，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要是来到了大明，还穿着在瓦剌国的胡服，不就是在大明各个地方暴露了自己是瓦剌国人身份了吗？那自己该如何暗访大明生活，况且，来到大明进贡却穿着胡服，免不了被怀疑心有不甘仍有想造反的心思，而被那些中原人找麻烦。他这个蠢货又怎么会懂。
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小姑娘竟出现在这宴会上，他再次向婉笙所在的地方看去，看着她依旧“勤奋”的吃着糕点，觉得不免有趣，她的性子倒是像草原上的女人。
“没想到这里的女人也别有一番美，小鸟依人，改天抢一个回草原上。”
脱脱不花那张发着绿光的眼睛，一脸的流氓相，再加上他那张油油的脸，满身肥肉，使许多宴上的小姐皱起了眉头，而是带着爱慕之情的目光看向正值青年的也先。
也先虽不过十八十九岁左右，但也完完全全发育成了蒙古人应有的模样，高大的身材，英气逼人的剑眉，高鼻梁，还有那双带有蒙古人特点的黑眸，深邃的达不到底，虽留着胡子，但却没有颓废之意，而是带了几分痞帅。
“婉笙，帅哥啊。”
蓁蓁看见了也先，捅了捅婉笙的胳膊。
“帅哥有什么好瞧的，有你家仲倾沅帅吗？不看不看。”
帅哥？本来以为古代人长得应该都很丑的，果然还是被历史书骗了，这古代人，自己光是认识的，就没有一个不好看的，田长风，朱祁镇，朱祁钰，仲倾沅，陆倾年，季绝城，哪一个长得不帅，就连她爹田淮，年轻时肯定也是个祸害女生的人。所以她现在都对帅哥“免疫”了。
“说，说什么呢？”
蓁蓁说着就要夺去婉笙盘里的糕点，吓得婉笙赶紧改口。
“好好好，不是你的，是我的，我的，快还我！”
蓁蓁刚想要把糕点还她，但听到她后面几句话，气呼呼的把糕点又拿了回来。
“你说什么？”
婉笙这才回想到自己刚刚说什么，摇了摇头。
“不不不，也不是我的，这盘糕点才是我的，蓁蓁，快还我吧，求你了。”
见到婉笙一副没了糕点就不活了的样子，蓁蓁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慢腾腾的把糕点递给了她，然后看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之速抓起了糕点就往嘴里送。
“婉笙啊，你要是再吃下去，这宴会的糕点会被你吃完的。”
听到美清这样说，婉笙这才从糕点中解放出来。
“糕点放在这就是让人吃的，现在不吃，等会宴会开始了，把这些都撤了下去，这些糕点就会被扔了，不扔也是让猪啊羊啊当饲料吃了多浪费，与其让这些猪啊羊啊糟蹋了，还不如便宜了我。”
被婉笙的一番长篇大论吓到的美清乖乖的闭上了嘴。
“不要妨碍她，等会肚子疼活该，吃那么多糕点。”
蓁蓁说着再次以鄙视的眼神看向正在“奋斗”的婉笙。
当婉笙终于放下了盘子时，却看到这宴上的公子小姐都带着诧异或嫌弃的眼神看向自己，婉笙咽了咽口水，擦了擦嘴边的粉屑。
“蓁蓁，她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蓁蓁把一块小小的糕点慢条斯理的吃到肚子里后，又慢条斯理的说着。
“因为她们是在想，宴会上怎么会出现一只猪？”
蓁蓁的话让阮纾和美清忍不住“噗呲”一笑。
“臭丫头！没良心！”
蓁蓁哼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的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不去看咬牙切齿的婉笙。
过了些时候，肚子“咕噜噜”一声，婉笙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幽怨的看向蓁蓁。
“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
蓁蓁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婉笙，又见她捂着肚子。
“我先去方便一下。”
婉笙说着，脸色苍白的捂着肚子就跑了出去。
幸好皇宫她早就摸熟了，三步两步跑到就近的一个奴才宫女用的茅厕里解决了。
幸好茅厕里有人心肠好的放了草纸，不然婉笙这次又得“割袍”了。
看看天，也黑了，凭着感觉往原路跑。
“这下还敢不敢吃桂花糕，马蹄糕，桃酥，凤梨酥，草莓酥，梨花糕，绿豆饼，红豆饼，糯米饼，云片糕了？”
蓁蓁和美清阮纾对了对眼，悠然自得地喊出了婉笙刚刚吃的一系列糕点。
婉笙哀怨的瞧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下来，拿过一盘马蹄糕，拿起一块马蹄糕放在嘴里，继续吃，边吃边得瑟的看着她。
“我怀疑我们是不是与一只猪做了朋友，看看她，吃了又拉，拉了又吃。”
婉笙听到她说的话，差点被噎住，心里愤愤的想：为什么我会说不过一个语言功能尚有问题的古人？为什么？why？
天完全黑了，四处皆是一排排红红的灯笼挂着。宫女们端着盘子进进出出。宫殿里，男女虽在一处用膳，但也因为男女大防，还是男女有分桌。婉笙同蓁蓁，美清，阮纾和两个端庄娴静的女生坐在一起。
“朕祝皇祖母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朱祁镇说完举起了酒杯，灌入喉中，而其他人也接着行跪拜之礼
“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行了，都起来吧。”
因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能喝太浓的酒，所以就换了米酒。
起了身后，婉笙看向太皇太后，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太皇太后成亲呢！穿得一身红艳艳的，和新娘子没两样了。
“今天哀家生辰，要在这宣布两个好消息。”
说完全场安静了些，都听着这张太皇太后的下文。
婉笙心中一阵不安的感觉升起，夹着菜的手一抖。
“哀家年纪大了，眼看自己也活够了，但还是放不下我的两个孙儿，想着能够看着他们俩成亲。钱美清是哀家早就看上的孙媳妇，而蓁蓁，哀家也是喜欢的紧，就赐给祁钰做郕王妃吧。就在今年年底成婚，因为哀家，也怕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话一落下，便有不少王公大臣开始道贺。而婉笙的筷子便彻底掉落了下来。
果然，今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还不快领旨谢恩？”
孙太后的声音在沉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婉笙想笑一笑缓和气氛，可是唇角却怎么也勾不起来。
眼泪终于“吧嗒”“吧嗒”不受控制的掉落在桌上了。
不露痕迹的擦了擦眼泪，勉强的露出个还算是笑容的笑脸，轻轻的拾起桌上的筷子，继续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入口中，轻轻的，慢慢的嚼着，辣味，苦味，和眼泪的咸味充斥在嘴里。
“臣，领旨谢恩。”
朱祁钰的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婉笙不抬头就知道，他的脸一定是苍白的。
“孙儿领旨”
虽然已经知道结局了，但鼻子还是带着酸楚，眼泪还是涌了上来，红了眼眶，紧紧的咬住下唇，想把眼泪逼回去。指甲嵌入肉里，手掌心传来的痛远远不及从心底里传来的失落，难受，心痛。
不敢抬头与朱祁镇的眼神相遇，婉笙把头埋得低低的，状若无事的往嘴里扒着饭，一声不吭。
“蓁蓁领旨谢恩”
说完美清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美清领旨谢恩”
也许被赐婚的人当中，美清可能是属于唯一因为太皇太后的赐婚而高兴的人吧，张太皇太后的一句话，改变了六个人的人生。
什么时候回的府不怎么记得了，婉笙心中只一遍一遍回荡着张太皇太后的话，一遍一遍回荡他们带有颤音的话。
从头到尾，婉笙就不敢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生怕看到了他们的眼睛，自己的泪就再也不受她的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