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离一路小跑到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在原地转了一圈环顾着四周，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掏出了手机，刚拨出了易小森的号码，手机就被人生生夺走了。
颜离抬眼，看到的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和一双极淡的眼睛。
苏野嘴里嚼着口香糖，把玩着颜离的手机，漫不经心又稍显戏弄的眼神盯着她看，两人隔着很近，颜离能很清楚的看到苏野脸上厚重的化妆品痕迹，仿佛是戴了个突兀的面具。
脚边的风灌进了裤管，撩起一抹寒凉。
颜离皱了眉，看着苏野。
苏野似笑非笑，也盯着她看。
苏野:“小丫头，你的眼睛真是干净。”
她的语气戏谑，荒唐，随意。
颜离依旧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而两人沉默的对视如同被定格了一般，不为所动。
颜离:“能把手机还给我吗?”
苏野笑了，说:“阿易临时有事儿走了，你联系不到他的。”
颜离愣了愣，眉头皱得更紧了，煞白的小脸上却仍旧漠然。
苏野把手机揣进颜离的兜里，然后转过身，迈着步子往前走。
苏野:“走吧，去我那儿坐坐。”
略显偏僻的胡同口座落了一家理发店，坐在椅子上的都是些不修边幅的大叔，目光呆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的理发师拿着电推子抱着颗脑袋剃头，边边角角剃的干干净净。
地板上堆满了修剪过的头发。
整个理发店里响着吹风机的声音，空气里夹杂着洗发水的味道。
颜离跟着苏野走了进来，吹风机刚好吹到颜离所站的方向，迎面而来一阵热风，吹得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理发师们只是轻轻撇了一眼她，继续埋头干活。
苏野带着颜离走进了理发店一角。
角落里放置着黑皮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颜离抱着书包坐上了沙发，苏野把嘴里的口香糖吐进了垃圾桶，扭头看她。
苏野:“喝什么?”
颜离小嘴微张，说:“我不渴。”
“那就白开水吧。”苏野淡淡道，转身离开。
颜离静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书包，眼神略微出神，即使置身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她看上去依然冷冷清清。
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她很快就将视线移开。
她不喜欢照镜子，不喜欢看到自己的脸。
苏野很快折了回来，倒了杯白开水给颜离，见颜离垂着眼，苏野坐到了她对面，点了支烟含进嘴里，手在沙发的缝隙里摸打火机。
苏野:“在想什么?”
拿出了打火机，点了烟，苏野悠悠的吸了口，隔着烟雾眯起眼睛看她。
颜离:“没有。”
听她这么回应，苏野咧嘴一笑。
茶几上的水杯冒着热气，水杯旁放着几本杂志，颜离凝眸，垂眼，杂志封面上的女模特正在对着她笑。
那笑容，诡异极了。
就像此刻的场景一样，繁忙的理发店内每个人都如此麻木，似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失去了上天馈赠的喜怒哀乐。
苏野:“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跟我过来。”
苏野把烟置于烟灰缸上磕了磕，红指甲划破了冷寂的空气。
颜离收拾好涣散的视线，抬眸，看进了苏野的眼睛里，深瞳在此刻覆盖了雾气。
她生生的望着苏野，微张了张嘴巴，唇角的弧度又僵硬住了。
有些话，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问。
她看到苏野眼角落拓的笑意，脑子里浮现出易小森那张寒风中咧嘴微笑的脸，凄冷里是无尽的绝望，绝望里流淌着热腾腾的血，好像在解释说，我真的有爱过这个世界。
片刻后，颜离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双手紧握，将杯口置于唇沿，轻轻喝了一口热水。
喝完茶，她再次看向了苏野。
“你喜欢易小森是吗?”她问。
空气突然凝固了一会儿。
苏野吐烟的嘴唇僵了僵，定眼，很认真的盯着颜离看。
而颜离也没有丝毫回避这样的眼神，与苏野对视着。
蓦地，苏野扯着嘴角笑了，眼睛却是一片湿润。
“是，我喜欢他。”
苏野俯过身，弯腰，向颜离的凑近了些，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和放肆。
“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喜欢，小丫头，你不会懂的，你也觉得自己喜欢他吧?你看到他对你好，对你笑，对你温柔，对你体贴，哪怕他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你也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他了对吧?”
苏野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黑眸里似是藏了一只的妖精，随时要冲出来将她生吞活剥。
颜离屏息，一动不动。
苏野继续道:“真是，一点儿都不公平啊……”
“明明我陪伴了他那么多年，你凭什么后来居上?”
“到最后，我还要诚心诚意的祝福他，不能哭，不能闹，不能问他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生生的掐死你，我苏野，什么时候这么卑微了?”
她看着颜离，眼睛慢慢失了焦，空洞极了。
“虽然很难过，但是我感激你，真心的。”
指间的烟已经燃尽，烧灼着苏野的皮肤，一阵迟来的疼痛刺得她缓了缓神，她却把仍冒着火星子的烟捏进手心，让那抹疼痛来得更加猛烈。
颜离心揪紧了，抱着书包的手微颤了颤。
苏野:“我跟你的区别，也就是，他喜欢上你了而已。”
说完了这句话，苏野起身，表情忧伤极了。
“我没有你这么干净的眼睛了，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可是没关系，我只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儿。”
手心的烧灼感无限放大，蔓延，苏野深深地闭了闭眼睛，露出颓废的笑。
颜离抓着书包的手紧了紧。
洗发店里嘈杂的声音停了，客人也都留着清爽的发型离开。
只见颜离的眼神越发的凄寒，双目竟变得犀利，她起身，怀里的书包砸到了地上。
苏野的眸光有些颤，似乎是被对方那强烈的冷意震慑。
颜离站得笔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苏野。
她说:“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不要出现他面前，不要见他，不要找他，可以吗?”
苏野心里咯了一下，看着颜离的神情变得不可思议。
她继续道:“忘掉你们曾经的一切，消失在他眼前，好吗?”
她的表情淡然，语气凉薄，态度却没有一丝的退让，那双看着苏野的眼睛格外执着。
苏野似乎好一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僵着脸勾起了嘴角，讪笑，该死的烟瘾像蚂蚁一样啃咬在她胸口。
片刻，苏野朝颜离走进了一步。
眯着眼，满脸的不屑和挑衅。
苏野:“小家伙，你这是在害怕么?”
颜离抬眸，笑容竟柔和了起来。
“是，我在害怕。”
“我害怕所有可能失去的意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自己还活着，我像一个死了很久的人，被这世上仅存的温柔给唤醒了，我不知道易小森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能很清楚的告诉你，他是我的一整个世界。”
“你觉得我的眼睛干净是吗?”
颜离的笑意逐渐冷却，随之而来的，是覆盖在脸上浓稠的悲伤。
“你再好好看看它，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
她看着苏野，深黑色的瞳孔泛滥着无边无际的哀恸，眼底一片死寂，灰暗，空洞，迷离，不加任何粉饰的目光，露出了最原始的绝望。
苏野很快就紧皱了眉头。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真的看着颜离。
第一次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她。
蓦然，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痛到了。
那双眼睛，她以为干净清明的眼睛，其实，恐怖又荒芜。
一个人会经历些什么，眼神才那么的无望?
苏野扭过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含进嘴里，眯着眼，深吸一口烟，然后微张开艳唇，将包在嘴里的烟雾吐到颜离脸上。
颜离也没躲，只是闭了闭眼睛。
苏野:“那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一整个世界，在经历什么?”
颜离抬眸，看着苏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苏野见她沉默，冷笑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自称他是你的全世界，真可笑。”
颜离一愣，一颗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片刻，苏野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振动，她掏出手机轻微的瞟了一眼，把夹在指间的烟按进了烟灰缸。
苏野:“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