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烟是觉得在这乱世里，还有这么位宅心仁厚的姑娘，真是瞎了眼了才会拜师傅那个老不正经的当徒弟，可细细想来，自个不也是受害者吗。
真是尴尬。
她来到了“益木堂”，这三个大字倒是师傅的亲笔，只是，这么些年了，破烂成这样，该换就换吧，留着多埋汰人。
宋如烟如此想着，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是一家中药铺子，如今生意惨淡，门面破旧，完了，守店的人都没得，真是落魄啊。
“小姐抓药呀？”一个四旬年纪的男人，短短的头发，却仍穿着前朝的长衫马甲，布料半新不旧。
“不，我找人。”宋如烟眼眸平静如水，给她稚嫩的脸庞添了几分成熟，更容易取信于人，这和在宋家的伪装不同，这是她原本的模样，喔，不对，是十年前的模样。
男人细细打量宋如烟，道：“小姐找谁呀？”
“我找丫头。”宋如烟道。
男人神色一变，倏然冷漠道：“小姐来错地方了，此处哪有什么丫头，只有我一个老头子。”
宋如烟依旧是平静的神态，眼睛大大的，透过厚厚的浓刘海，打量了几眼男人，眸光滢滢。
“你告诉她，我是六爷的徒弟，她就知晓我是谁了。”宋如烟道。
她走到了柜台前，嗅了嗅香炉，道：“这香炉还是我送丫头的呢。”
丫头这名讳，只有两位故人知晓，男人沉吟片刻，伺候宋如烟坐下，便回到了后院。
宋如烟坐不住，四处晃悠，这里可是比蓝家的医馆差多了。改日有时间可以好好埋汰一下师傅，竟然连个丫鬟都打不过了。
略微等待，就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袄的女人，头发尽数盘在后面，拿一根木簪子别着，腰上还系着围裙，匆匆忙忙来了。
“是如烟吗？”丫头看着宋如烟，嘴唇微微哆嗦，激动问道。
差不多七年前，丫头见过宋如烟一面，那时候，她还亲手做了个香炉送给自己，只是那会儿，宋如烟不过是个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长得亭亭玉立了。
当年师傅、师娘得罪了权贵，迫不得已抽身逃离，去了个小村子谋生，丫头一直以为宋如烟是两人的女儿，所以一直很爱护。
这会见到，都激动得流泪了。
宋如烟来时，师娘便说：丫头是个性格温柔的孩子，你师父救回她后，算是一手养大的，她知感恩，前些年来过这里一次，我没明说，她应该是把你当做我的女儿了。
你去了南城之后，可以信任她，她不会害你。如果需要联络点，益木堂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木姨。”宋如烟师傅是木姓，既然她把自己当做木家人，那叫她一句“木姨”也不为过。
“好，好，果真是师傅的孩子，长得秀丽，人看起来也聪明。”说着，丫头就把宋如烟领到了后院。
宋如烟微笑，稚嫩白皙的面容一派天真，跟着丫头往里走。
彼此坐下，宋如烟将她师傅、师娘的近况告诉了丫头：“阿爸身体好着呢，办了个小武堂，整日里带着孩子们上蹿下跳，师娘，啊，姆妈呀，就整日钻研奇门八卦，也不知在研究什么，我怀疑她是相当黄半仙。”
“你这丫头，哪有这么说父母的。”丫头忍着笑，说：“师傅、师娘已经避世多年，如今局势变了，这南城都成了三四个天下了，这日本人、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都来了，这南城乱啊，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宋家呢。”宋如烟道，“当年的事你也知道一些，有些仇，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丫头认真看了她几眼，舒尔笑道：“当年师母和蓓小姐最是要好，出了那样的事，大家都不好受。”
这会，丫头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只是看破不说破。
“木姨，以后南城，可要劳烦你照顾了。”
丫头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舒尔，从怀里掏出了个金镯子，说：“这是师娘当年给我准备的嫁妆，这么些年我也没嫁出去，以后怕是也不可能了。听说你和蓝家少爷结亲，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你收着。”
“不，不，这可不能，木姨，你这是折煞我呢。”
“听话，快，你叫我一声木姨，这是应该的。”宋如烟挣脱不开，最后只能戴上，她手腕细，戴着一直晃荡，两人对视笑了笑，宋如烟仔细收好藏在了怀里，说：“我日后多吃一些。”
上午的骄阳从雕花窗棂的缝隙处透进来，落在宋如烟的脸上，青绸发丝映衬脸侧，越发显肌肤赛雪，樱唇含丹，双眸深邃。
和当年的蓓小姐一样，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真是越瞧越喜欢。
“当年那场爆炸，死了不少人，这南城翻云覆雨，你如今来这，万事得小心。”思虑片刻，丫头还是担心她，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当年牵扯的人多，可我也不愿看着纳西害死我母亲的人活得这般自在，你说，是不？木姨。”宋如烟道。
丫头给她温了一杯茶，“既然师傅支持你来，日后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宋如烟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多谢木姨了。”
两人说了将近一个钟头。
晌午，宋如烟留在木娘这里用午膳，宋如烟也算是真的知道她过得多惨了，店里就她一个，四十岁的伙计叫李力，是个好人，母亲病重，一直是木姨在照顾，所以干完码头上的活，就跑来这打下手了。
“李力啊，命苦，老母亲上个月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了，可怜，也没成个家啥的。”木姨看着院子里劈柴的人道。
宋如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您老不也四十出头了，还单着呢，你说你两，在干啥呢？这么好的缘分，请你们就地结婚好吗？
面上却是懂事的模样，说：“那木姨多操心一些，看看哪家姑娘合适，给他说一门亲事。”
木姨答好。
宋如烟有点想吐血。
“木姨，你这看病拿药还是要收钱。”宋如烟说：“你自个都没钱活下去了，怎么帮人？所以啊，你得先养活了自己，再去帮人。”
“都是些苦命人，不忍心啊。没事，一些普通的药材，我可以去后山采。”
宋如烟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去蓝家给您偷。”
丫头当做笑话听听，宠溺着宋如烟，“好，木姨等着你这个江洋大盗给我顺点宝贝回来。”
“是。”宋如烟笑道。
木姨见她是一个人来的，留她吃了午饭之后，喊了李力，让他帮着送回去。
宋如烟细看他，但见他宽额高鼻，深眸薄唇，哪怕是衣着不恰，仍有几分无法遮掩的矜贵，气度雍容。
他是天生的贵胄。
一个人气质如此上佳，定是生活在极好的家庭，他为何会来这里，莫非是来害人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宋如烟扬起脸问他：“李叔，你没想过娶木姨过门吗？”
高大的槐树虬枝，透过初春温暖稀薄的阳光，落在少女微扬的脸上，她眸光似墨色宝石般灼目，定定瞧着他。
“你这丫头，少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