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毓原的书房很整齐，也很雅致，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幅唐伯虎的《夏山松风》，画两边挂了着一幅古篆书的对联。竹隔的月亮门挂着青纱，对面是一列多宝阁，陈设着奇石玉雕。
俏儿给景明和清和沏了茶之后，就退到了门外。
清和抿了口茶，起身看着正对着门的那副挂画，回头对景明说，“这是真迹？”
景明走到清和身后，微仰着头看了那画一会儿，笑着问清和说，“若是真迹，哪儿轮得到他？”
清和想起汪毓原在汪家的地位，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望着那画中山石，又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对联，不吝啬地赞道，“这位汪先生，在书画上的造诣很高。”
“这还不是毓原专攻的术业，”景明握住清和的手，引她到里间去，“人说点石成金，毓原这双手才是真的能点石成金。”
清和的眼睛倏地亮了，多宝阁上的摆件儿并非是多么珍贵难寻的材料，但在刻刀创作之下，却透着一种天然的灵气，就像是活了一般。汪毓原刻的非龙凤麒麟兽，亦非神仙菩萨佛，而是依着金玉木石的纹理，刻出潺潺流水，巍峨高山，葱郁林木，灵芝仙草，它们中有的薄如蝉翼，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有的飘渺如烟云，让人忍不住猜测那后面隐藏着什么，是遍地生香的鲜花，是沐浴浣洗的少女，亦或是茅屋草舍隐居人家。
景明瞧着已经看痴了的清和，眼中漾着温柔似水的笑意，他在一边坐下，微微歪头，白生生的一只手半蜷着托住腮，望着清和像小时候第一次跟他一起上街一样，看什么都新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又不敢，咬着嘴唇不甘心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儿，又把手伸出去，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像小孩子得了糖一样兴奋地收回手，缩着脖子、双手握在胸前激动地晃了晃，转身雀跃地在景明身边坐下。
她单手托着下巴，眼睛没有从多宝阁上移开，“这技法出神入化了呀！”
晚间用饭的时候，汪太太并没有出来，说是身上不舒服，不想扰了他们年轻人的兴致。饭罢，汪毓原说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西厢房两间，一间给西子住，他已安排妥当，找了丫鬟陪她。
汪毓原离去后，清和往里间走了两步，掀开垂下的帐子，眉峰起了波澜，她撩着帐子，回头问景明，“他……他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单人床吧。”
景明抬脚走进去，站在清和身边，看着那张窄小的床也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强压下笑意，“没关系，若是窄了，我睡地下。”
“那怎么行！”清和的眼睛倏地瞪大，噘着嘴反对道，“你这身子一点儿凉气儿都不能沾！还睡地下呢！”
她瞪了景明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往里面探了探，眉头微蹙。他又扭头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嘴唇紧紧抿起，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回头对景明说，“没关系，我比较瘦。”
景明忍不住低笑，背过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将水注入造型独特的黑色石杯中，滚烫的水接触到冰凉的石壁上，雾气升腾，茶香四溢，雾气中传出噗噜噜的水声。在此之前，汪毓原给他的感觉都像是一个老学究，他甚至以为他会跟他的金石一生为伴，没想到还有了女友，明日就要结婚了。还有他今天对房间的安排，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夜深人静，雕花窗内的昏黄烛光微微摇晃，噗地一下灭了。月光将窗外的花影打在半透明的窗纸上，影影绰绰，美得朦胧。窗内，两缕呼吸清浅，清和仰面平躺在床上，双手压着杯子交叠在腹部，睁着眼睛看着照进帐子里来的月光。景明闭着眼睛躺在外面，月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动，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过了一会儿，清和猛地翻身坐起来，噘着嘴生闷气。
景明慢慢掀开眼皮，扭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撑着坐了起来。
“这汪毓原怎么能这么怠慢客人呢？”清和扭头对景明抱怨。
景明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清和突然意识到汪毓原是景明的朋友，她不该这么疾言厉色地评价，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景明微微歪头，笑着挑了挑眉。
她看到景明的表情，咬了咬嘴唇，“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怎么能给我们安排这么窄的一张床呢？根本就连翻身都不能够啊！”
景明嘴角的笑意加深，伸出右手从前面环过去，搭在清和的左肩上，把方枕往中间拉了拉，拥着她躺下去，他侧身躺着，手搭在她的腰上。
清和扭头看着他，本来堆叠在胸中的气一下子消了。她扭头看着他，望着他那双在夜色月光下依旧明亮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翻身与他面对面躺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身边挪了挪，靠在他怀里，呼吸着透过他衣衫涌到她鼻尖的淡香，莫名地让人心安。
她勾了勾嘴角，微扬起下巴，在他唇上亲亲吻了一下。景明抚摸着她纤细的颈，抬起她的下巴，含住她的薄唇。
薄纱似的云在黑蓝色的天空飘动，残月含羞地躲在朦胧的云纱后偷眼看着尘世的一切。
微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尘埃上下浮动。未掩好的帐子里面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日光微移，透过那小小的缝隙窥视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