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临紧攥的手慢慢松开，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摘下眼镜儿丢在一边，靠在沙发上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又慢慢闭着眼睛，皱眉按着两眼之间睛明穴。杜鸣心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他身手不错，但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顾景明看起来是病怏怏的，但绝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
临行前，柴远柴司长携太太柳雪莹为他送行，两人谈起北洋政府的未来前景，皆是唏嘘不已。柴远在税务司任职，对经济本就极为敏感，而经济往往是政府运行的命脉。
柴远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听说，你这次自请调任是因为弟妹？”
“惭愧。”沈照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男人在外拼死拼活，不还是为了家里的女人。”
“走了也好。国民党天天喊着讨伐北洋政府，闹得是人心惶惶，经济凋敝，我们税务司都快揭不开锅了。”柴远停下来，远处的政府大楼，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知道这政府大楼什么时候就易主了。”
“不管是哪个政府，经济都是命脉，少不了你柴司长。”沈照临笑着拍了拍柴远的胳膊，“将来致远兄身居高位，别忘了提携小弟一二。”
沈照临其实很清楚北洋政府的气数将尽，虽然他不是税务司的人，但军人天生就对即来的危险有着特殊的感应，所以他才会借此机会离开政治中央。树倒猢狲散，沈照临要寻求别的高枝来攀附，但此时国民党内部已经出现了分裂，在形势尚未明朗之前，他还是选择蛰伏，避其锋芒。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跟北洋那些人的交情还没好到为他们卖命的地步，沈照临是自私的，他不效忠于任何人，他效忠的只是权力、地位，他效忠于他自己。
顾景慕确实在商政两界人缘不错，但如今时局动荡，人人自危，谁又能顾得上谁呢，他这一封电报发出去，竟然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当晚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雨打花落，垂挂在巷子里的红绸浸了雨水，早已飘不起来，像是染了血的麻绳僵硬地吊着，雨水从上滴落，啪嗒一声，落在积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潋滟水光中，顾宅大门口的红灯笼依旧灼灼。白日里洒下的花瓣沾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滑入两边的水道，在黑暗中入了沟渠。
游廊上的滴水瓦当滴水如注，廊下挂着红绸、红灯，烟雨朦胧中，如着了火一般。红光中，周嫂捧着茶穿过游廊，她一身蓝底儿白花的布衫也泛着浅浅的紫，发髻上插着的那根祖母绿的簪子映着暗哑的光。
周嫂跨过门槛儿，悄声走进清和与景明的婚房。
清和依旧抱膝蜷在圈椅里，她头枕着膝盖，静望着桌上火苗跳跃的龙凤喜烛。
清暖抱着胳膊坐在圆桌边，抿着嘴唇，拧眉瞪着清和，朗亭接过周嫂递过来的茶搁在清暖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清忆拥着琦瑶站在门口，望着窗外的雨，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们谁都没想到一场喜气洋洋的婚礼会闹成现在这样，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反应，但反应奏效还需要一段时间。
秀娅看着脸色苍白的清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叹清和与景明两个人情路坎坷。她回头看了景慕一眼，抿了抿嘴唇，伏在他的怀里。
小恪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皱眉瞪着清和，先生走时让他照顾好夫人，可现在……
周嫂奉完了茶，瞥了一眼杵在一边的小恪，轻轻推了他一把。小恪缩着脖子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周嫂抿着嘴唇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对清和说，“夫人，时候不早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清和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从椅子上下去，“二哥二姐，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清和说完，又扭头看着景慕，微微点了点头，“大哥，今天麻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秀娅上前拉住清和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电报已经发出去了，景明明天就能回来了，不要担心。”
清和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房间里的人都被清和三言两语打发出去了，独独流下了小恪一个人。
清和趴在桌子上望着龙凤喜烛呆了一会儿，一扭头看着小恪，“景明哥哥被关在什么地方？”
小恪看着清和叹了一口气，道，“沈照临的官邸。”
“哼，他动作好快。”清和微蹙着眉，无力道，“新婚之夜是不该独守空房的，对吧。”
“阿芒，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清暖扶着门栏，突然从门外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清和。琦瑶也从另一侧探出头来，手掩着唇咯咯笑了两声。朗亭和清忆也有些无奈地从两人身后走出来，轻轻笑了笑。
门外雨水哗哗地浇在地上，小恪将两支龙凤喜烛罩上灯罩，小心地捧着出了门。清和一身喜服跟在他身后，沿着游廊往外走。
“这样好吗？”琦瑶扭头看着清忆，挑着眉毛道，“那个谁看起来可不是省油的灯。阿芒此去，不会……”
“啐！乌鸦嘴！小妖精你能不能口上积点儿德？”清暖扭头瞪了一眼琦瑶，冷哼了一声。她扭头又看了一眼朗亭，抿了抿嘴唇，“大使馆那边……”
“放心吧。”朗亭轻轻拍了拍清暖的肩膀，浅笑道。
朱红的大门外，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风雨中的雨丝斜斜的，泛着金色的光。红光之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余杭一手撑着伞，一手打开了车门。清和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拎着裙子钻了进去。
轿车启动，消失在雨幕里。
吱呀一声，大门又被打开了些，停了一会儿，琦瑶从门里探出头来，四周看了看，拉开了门。四个人站在门柱下，望着消失在远方的影子。清暖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微蹙着眉有些担心，不得不说清和今晚的举动虽不明智，但却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