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铁轨上奔跑，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像是织就的水墨苏锦。
戴琦瑶一头棕色的齐耳短发，她单手托着腮，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边。桌下，小半截雪白的小腿半露在黑色长裙外。她低着头，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翘着的睫毛上舞蹈，红色的唇打着高光，她捏着汤匙百无聊赖地搅着咖啡，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Doris, We are already late. Nora[清暖] must be very angry. I promise we can take a boat trip when we come back. And if you like we also can stay here for a while.(我们是真的晚了！Nora现在一定非常生气！我向你保证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坐船好不好？如果你愿意，我们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也可以啊！)”嗅着茶香的清忆被叮叮当当汤匙撞击咖啡杯的响声吵得头大，伸手按住琦瑶握着汤匙的手，微蹙着眉保证道。他相信琦瑶再这么敲下去，整个餐车的人都要投诉了。
“真的吗？那你发誓！Swear it!(发誓！)”琦瑶听到清忆的话，深邃的棕色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抬头看着他兴高采烈道，转而表情严肃地撅着嘴要求清忆发誓。因为她知道清暖很容易就能改变他的决定，如果到时候清暖不想坐船，清忆一定又会转过头来劝自己妥协。
“I swear.”清忆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琦瑶的手，立起三根手指。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他那个双胞胎妹妹如此，眼前这个小妻子亦是如此，他身子微微前倾摸了摸琦瑶左脸靠下巴的位置，“钻石印子。”
“我戴戒指了嘛！”琦瑶伸出自己的左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钻戒，微微耸肩，歪头笑看着清忆。
清忆和琦瑶斜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一身黑色毛料中山装。女人烫着波浪卷的发型，穿着一身黑色印团簇紫丁香，滚浅紫包边的长旗袍，戴珍珠项链，珍珠耳环，珍珠戒指，珍珠手串，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缀紫色蕾丝的羊皮绒高跟鞋。[徐琪]
“清煦，你看那个外国女孩儿。”徐琪扭头看了一眼琦瑶，拍了拍清煦展开的报纸，压低声音道。
“你在上海见到的外国人还少吗？”清煦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淡淡道。
“不一样！你看！”
“有什么不一样？黄头发蓝眼睛。”清煦心不在焉地讲述他一直以来的外国人印象。耐不住夫人一直的缠磨，勉为其难从报纸上方抬头看了琦瑶一眼，正对上琦瑶懒懒看过来的视线。两个人皆是一愣，清煦愣的是，偷看人家被抓包的尴尬。琦瑶愣的却是，报纸后面的那双眼睛跟清忆很像。
“Homey！我看见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琦瑶兴奋地拍了拍桌子，催促清忆看过来，“他有双跟你一摸一样的眼睛。”
清忆放下茶杯朝自己右后方看了一眼，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眉头紧皱。
徐琪看到清忆的脸也愣了一下，她看着清忆迟疑着站了起来。
“Doris, We’d better leave here!（我们最好离开这儿！）”清忆拧着眉站起来，朝琦瑶伸出手，琦瑶看着斜对面的两个人眨了眨眼睛，顺从地将手搭在清忆的手上站了起来，跟着他离开餐车。
“清忆，”清煦深吸了一口气，在清忆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站起来抬手拦住他的去路，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稍高一点弟弟，笑着说，“不认得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清忆抿着嘴唇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压出两个干巴巴的字眼。这个苏家大少为人亲和，小时候偶尔见面也算和善，不像苏清悦特别排斥他和清暖两兄妹。
“你也是去参加清和的婚礼？”清煦被清忆的一声大哥叫得心花怒放，激动地拍了拍清忆的胳膊。
“嗯。”清忆轻轻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和清暖出国前一直住璃园，跟苏府大宅的大小姐大少爷一向不熟，此时的寒暄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你就是大哥，原来！”琦瑶从清忆身后走出来，看着清煦笑道，“难怪这么像！我叫Doris，戴琦瑶，我是清忆的妻子，清忆提起过起你。”她像只灵动的黑猫，棕色的眼睛流光一转望向对面的徐琪，嘴角一咧，灿然笑道，“你是大嫂？”
“你好。”徐琪双手交叠在腹部，笑不露齿地朝琦瑶轻轻点了点头。
“清忆也已经结婚了！”清煦看着琦瑶，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清忆的同学，儒雅笑道，“那大哥还差你们一件结婚礼物！”
“您两位吗？”清忆将琦瑶拉到身后，回头又看了一眼徐琪微微点了点头，微蹙着眉头问。
“大姐人不舒服，在车厢休息。”清煦知道他是想打听清悦是不是也在车上，抿着嘴唇轻轻笑了笑。
“那不打扰你们用餐，我们也先走了。”清忆朝清煦点了点头，拉着琦瑶的胳膊离开了餐车。
“这回有热闹看了。”清煦看着清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坐下来，揭开报纸，抬头问徐琪，“给清和准备的嫁妆……”
“一早就让人送去了。”徐琪接下清煦没有说完的话，笑着说，“过了这么多年，大姐难道还是不能释怀？”
“这么多年的疙瘩，想解开不容易。这事你莫要插手，总不能让大姐一个人面对。”清煦轻叹了一声，他那个大姐认定的事情，除非她自己，不然谁也别想改变她的想法。
“嗯，我知道。”徐琪点了点头瞟到报纸上小小的一块版面，探手将那一页报纸拿过来，看着上面的启示笑道，“顾二少已经登报了。”接着讲报纸递给清煦看，“这边还有顾大少爷的贺词，‘守得云开见月明。’”
“从他们两个订婚到现在已有十年之久，中间曲折坎坷。这句话倒是应景。”清煦看着报纸，轻笑一声，“这婚事如此匆忙，恐怕也是景明担心夜长梦多。”
“我觉得你大哥不是坏人。”琦瑶进了包厢，倚着身后的门歪着头看着脱下西服的清忆，上前接过西服挂在一边。
“他确实跟苏清悦不太一样。”清忆点了点头，坐下来靠在椅背上，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真不懂，她怎么会把你母亲的死全都怪在你和Nora身上呢？”琦瑶抿着嘴唇走到清忆身后，双臂搭在他的肩上，头贴着他的脸，不解道，“就算要怪，也是医生学艺不精，妄害了人命。”
“我们都不是她。”清忆拍了拍琦瑶的手，有些无奈道，“说起来清暖也是至今不能原谅苏清悦。这次见面免不了一场大的腥风血雨。”
“这次是阿芒的婚礼，Nora为了阿芒再不高兴也会忍着，除非你说的那个苏清悦找茬儿。”琦瑶转身在一边坐下，一手托着腮，一手捻起一枚瓜子，嘎嘣一声嗑开，扬起一抬看了一眼清忆。
“你这么了解她？她不是一天到晚小妖精小妖精地叫你？”清忆听着琦瑶的论调，轻笑一声，道。
“我当那是她对我的爱称。”琦瑶看着他眯眼一笑，缩了缩脖，“Nora就是那样，简单又善良，让人又爱又恨。”
“你想说的是刀子嘴豆腐心，sharp tonguea soft heart.”清忆笑着说，“如果清暖知道你这么看她，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小妖精你又不消停了！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你很了解我是不是！那就把清忆还给我！”琦瑶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清忆，为抬着下巴，拧着眉瞪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串。
“哈……哈哈……”清忆看着她整个人已经傻了，半晌晃过神儿来看着还架着胳膊站在那儿的琦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琦瑶抿着嘴唇浅笑着坐下来，波澜不惊地继续嗑瓜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还真有三分像！”清忆笑得捂着肚子剧烈咳嗽，腾出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品评道。
“才三分？我觉得出神入化呢！”琦瑶不服气道。
“一分表情，一分动作，外加一分语气。清暖咄咄逼人的架势，你可学不来。”清忆笑道。
“哼。”琦瑶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扭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清忆拖到最后才下火车，就是要避免与苏清悦碰个面对面，没想到出了站还是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