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搁置多年，即便后来又见过几面，她也没能为那女人添上一双眼睛。多年后，沈照临看到那幅画，不知道为什么，竟恍惚觉得画里的人就是清和。有那么多次，她在他眼前都流露出那样的神色表情。
清和抱着画板走在烟雨廊桥上，倚着阑干画结队而行的水鸭，画台阶上敲打衣裳的浣衣娘，画墙头探出的一支桃花，画衔泥筑巢的燕，画砖缝里生出的青苔，画潮湿的木头上长出的蘑菇。
画女子的乱发，画孩子天真的笑脸，画老人拄着拐杖的干枯的手，画窗口少女梳妆的镜子，画男人英挺的背影。
清和想，那些水鸭是不是听到主人今晚要煮了它，正在越狱；那浣衣娘是不是在其中的一只口袋里发现了客人在旅店开房的票证；那墙头桃花的女主人是不是正和情人在树下调情；那燕子或许在为求偶做准备；青苔可能恋上了一个女子的高跟鞋；蘑菇许是在等待一个温暖的家。
女子弄丢了自己的丈夫，放任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孩子逮住了一只逾冬的蝶；老人等待一个错过六十年的新娘；少女爱上了每天在门前划船而过的少年；男人去赴一场没有结果的约会。
陌生的脚步声在她前面的石板路上经过，因着人的体态不同，落地的声音也各有差别，她不抬头也大概可以想象得出这个人的大概体貌。
“难怪景明一提起你就刹不住。”一双穿着锃亮黑皮鞋的脚在她前面停下，探着头看她手里的画，挡住了光。
她抬起头，皱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这样的装扮让她想到了沈照临宴会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纨绔。
“你是？”她蹙眉迎上男人探究的，略带侵略性的目光，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介意我看看吗？”余杭有一双凤眼，泪眦往下，外眦上挑，笑起来透着一股子的魅气，他抽出放在口袋里的一只手，笑着问清和，商量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清和看着他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画稿，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听他说话好像跟景明很熟的样子，抬眼瞥到他手腕上那只名贵的腕表，或许还是个准时的男人。
清和在余杭看画的时候也在打量他，男人穿着一丝不苟，两眼细长，闪着精明的光，嘴唇厚薄适宜，下巴不见一点胡茬，衬衣上钉着的袖扣华而不俗，手指骨节分明，保养得不错。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应该是个医生。
“嗯……印象主义，阿尔弗莱德·西斯莱的风格。”他一手托着画板，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扭头笑着问清和。
“你也知道西斯莱？”清和微微挑眉，有些惊喜得看着他。
“不能跟大画家比，知道那么一点儿！我更喜欢毕加索。”他耸了耸肩，微眯着一只眼睛，食指和拇指比了比，顺手把画板递回给她，上下大量了清和一番，笑道，“看来你的病是好了，景明要是也跟你一样听话，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哦，您是余杭先生吧。”听他如此说，清和也确定了他的身份，将画板夹在臂弯里，缓缓站起来，礼貌道。
“我脸上写着余杭两个字吗？”他眉毛一挑，摸了摸自己的脸，煞有其事地问。
“余先生玩笑了。”清和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一双杏眼眼睛笑得弯弯的。
“干嘛那么生份，叫我余杭就行。”余杭手撑着柱子，朝她扬了扬下巴，弯腰坐下来，“听小恪说你回来是跟景明结婚的，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
“哈？”清和被他问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怎么？苏小姐没打算跟景明结婚吗？”余杭看着清和僵硬的表情，眉毛一挑，诧异道，“他可是想你想得都魔怔了！他的病多半也是心病。”
“我跟先生并无交集，先生这般直言不讳，实在是不礼貌。再说，结婚与否是我跟景明的私事。”清和皱眉，她一向不喜欢别人过问自己的私事，更何况，她跟景明的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置喙，如此一来说话也变得生冷不客气。她当然知道景明痴情，知道自己负了他，可是有必要每个人都这样一遍遍提醒她吗？
“哈，你这么说话可不讨喜啊！”余杭瞅着她，眉毛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倒是比他预料的有意思，第一眼看见她还以为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姐，倒忘了这姑娘曾经叛逆到离家出走。
“余先生这是要到哪里去？”清和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方才说话也有点过，但也不想无他有过多纠缠，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离开。
“也没到哪里去。我看你也挺闲，不如陪我走走。”余杭也跟着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跟在清和身后，不打算就这么放她离开。
“抱歉，我没有时间。”清和扭过头去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来熟！”
“诶，你不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吗？”他站在原地，看着清和的背影扬声道，嘴角噙着笑，胸有成竹的模样。
“去哪里？”清和的脚步微僵，她耸肩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着余杭。
余杭歪歪头示意她跟上，也不说话，一口气走了好远，转身拐进了一条略显破落的小巷子。清和抱着画板，站在颓败的巷口，望着余杭的背影，有些怀疑前面会不会是什么龙潭虎穴，蛇窝魔窟。
“你在腹诽我要将你怎么样吗？”余杭停下来，手搁在裤兜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侧站着看着清和皱巴巴的小脸，轻轻一笑，“放心，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尤其是他顾景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