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淮京第三日一早,韩晨见了陈青,陈青见了他家阿满,笑容满面,心满意足,韩晨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天字号牢房,桌椅床榻,铜盆手巾,心嘀咕,这算是坐牢?
复陈青提起尤闻达担忧“前找了御医,这几天应该没怎么受苦,但也经不住再来一轮,所以阿满你得尽快拿出个主意来。”
“我下午求见周平,想办法先把你和先生弄出去,至于邱封敬,我们从长计议。”
“你有把握说服周平?”
“周长原不傻,这样僵着对谁都没好处。”
韩晨见周平,却只是贺野外间陪同,不愧江南首府,都下午了,茶楼还这般兴旺,说书人声音洪亮,句句落在贺野耳朵里,当然雅间里那二位是听不见的,时讲的正是大破叶贼种种,你说这南北多年,如今落定,自然喜闻乐见,说的却都是淮司马如何如何,贺野听得瘪嘴。
雅间内,周平点了三杯上品雨前,没见到韩小义,眼神失落,韩晨看看茶杯说“他不知道我来见你。”
周平笑问“所以呢?”
“所以我弟弟不会卷入我们的私事。”
“这一点,我同意。”
“韩大哥的意思是,不会干涉我与元容交往?”
“我们好像同年。”
“不妨事儿,我随他,一样。”
“不……不一样,我和周都尉,怕是很难成为朋友。”
“但也绝不会是敌人。”
“何以见得?”
“我没想过动你,劝你也最好别太拔尖儿,因为那些传言,我那皇帝姐夫对你生了反感,小心他寻个油头拿你开刀。”
“多谢提醒,说来抱歉,北边抓你换陈青的事儿全是我所谋划,陈青甚至不知道你来。”
“哈哈哈……韩大哥,你真的以为我所做只为报复,若是真要这么说,你比陈青付出得更多啊,古语有云父债子还,你们是亲兄弟,况都那么在意对方,所以我只看着他,我们两清了。”
“这么说来周公子到底把韩小义当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一家人,心上人,我对你弟弟的那点心思,你能看不出?”
“心上人?何等轻巧,他在你这心上能放多久,会比雁子楼的姑娘久吗?”
“只要韩大哥你同意,明天我就遣媒人带着三书六礼去宝王府。”周平振袖起身拜。
韩晨正色目光令韩晨微惊,皱眉,严肃“我不许!”
“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才说不会干涉我们来往?”
“我的意思是,不会干涉我弟弟交朋友,至于那件事,不行!!”
“所以这是什么道理,你问我是否认真,我认真了,你又倒不干了。”
“总之你与他的事儿,不许张扬,不许闹得满城风雨,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千万别鲁莽。”
“何为鲁莽?我真心待他你说鲁莽,我直言不讳你嫌轻佻,你们还真是兄弟啊。”
“真心这东西,我只看长远,眼前你就是闹上天,我也不会同意他跟着你,这么说可够清楚?”
“所以韩大哥今天找我来就为这?”
“旁的也算跟他有关,你知道尤嘉是他老师,稍有闪失,他绝对一辈子不理你。”
“我原也没想把尤闻达怎样,只是陛下他,现在这节骨眼儿上绝容不下第二个叶坚,我也没办法。”
“若我帮你捉到人呢?”
“那我就把功劳算到尤嘉头上,放人。”
“那就请你上奏陛下,说已经抓到邱封敬,周都尉找个长得像的死囚丢进去应该不难。”
“呵呵……这算是我听过最瞎的主意,我还顶一个欺君大罪,你要知道对于这样的要犯,自有一套流程,从不会有错。”
“瞎不瞎那些流程也只待上了刑场,像你们这样围着跟铁通一样,地鼠闻着味儿,也不能随便冒头吧。”
“也是,按你意思,今晚抓人,明天上奏。”
“多谢周大人。”
“我只是想歇几天,你若真心谢我,还请带话给元容,说我城外别庄牡丹正好,邀他小住,希望回来你们已经把事儿办妥。”
“比起鲜花,他更喜欢吃的。”
“肉包子?”
“我还等着他给我做呢,告辞。”
呆呆看着周平原本轻快的步伐,莫名觉出嚣张劲儿,又生了一回老父亲般的心,还真是吾家有孩儿初长成,却为谁人作羹汤,所以为啥是我家孩子做饭,伺候他?!!
韩晨有气,因为谁家娃儿,谁宝贝,更因为如今这发展,似乎完全偏离了阿娘当初的心愿,按照阿娘的说法,她该有两个贤惠勤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儿媳。
待韩晨前后脚出了屋,却见茶楼已经被贺大侠彻底砸了,那是翻桌倒柜惨不忍睹啊,周平站在人群外,丢了一锭金向正抓住贺野纠缠的茶楼老板,飘然威吓道“以后再敢让人胡说八道,我先拆了你这破地方!!”
他是茶楼贵客,也是常客,老板忙松了手,恭送道“不敢,不敢,以后再不敢说这一段儿了……”
没来由说书先生掉了半嘴的牙,包着一嘴血,躺在地上哎哟,啊哟,他一个说书的,客喜欢什么他就说什么,这大街小巷,娃娃都知道的事儿,今儿却撞了鬼一般,他找谁惹谁了。
韩晨自知道贺野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忙下楼问“发生了什么?”
“额……那说书的不是东西,混编排我祖上好汉,我气不过就……”
“你祖上哪位?”
“贺……贺……额,江湖大侠,贺九通。”
“我怎么没听过?”
“你又不是江湖人。”
“说些什么能让你气成这样?”
“总之不堪入耳,哼!”
转过街角,忽而奔过一群孩子,险些撞到韩晨身上,跑着唱着“……三尺青铜百万军,不如一身好皮囊……”
韩晨侧目看贺野,贺野局促的东张西望,最后恶狠狠骂娘“别他妈的让我知道,是谁吃饱饭没事干,在哪儿无中生有,我非卸了这王八蛋!!”
“谢谢。”
“嗯?阿满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贺大侠为我打抱不平。”
“额……你忽然说这个,怪吓人的,倒是我听了一件稀奇,看今天小国舅这作风,倒是开始相信我大哥说的了,他说那位小国舅,为别人说你这些混账话,那可真是见一个打一个,闹得沸沸扬扬。”
“那么说那天在城门口,也是?”
“那被打的,是太子少保冯籍的小儿子,这淮京出名的嘴巴贱。”
“这又何必,倒是很多谢他费心。”
“我哥说这位爷这一段儿行事,他也看迷糊了,要说邱封敬脾气不大好,可对着他万万不敢有错,还不是他事事寻着人家,纵容自家子弟兵,欺负义军的人,要是真像宝王爷说那样,也倒没那么冤了。”
“我听我哥那意思,感觉就像是,这小国舅没事,寻着,逼着,邱将军造反似的。”
“逼着……造反?”
“贺大哥,确实是邱封敬与宝王府和尤先生走得更近对吧,令兄如何?”
“我大哥虽然也敬佩淮司马,但要说近,自然不如我接触得多,去了左军,多少知道周家和淮司马不对付,更是克制。”
“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呀?”
“明白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
“你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快说说。”
“总之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足一万二千多台城勇士,没死在叶坚手上,却为了他那点私心?”
“所以才说太危险啊。”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你脸色都不对了,想到什么你倒是说啊,多个人,多个主意啊,总是仗着你们脑子快,唉急死人。”
“若我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家小弟,你可相信?”
“小义兄弟与周长原?”
“哦……我想起来了,他们私下有通信,所以小义兄弟他对小国舅,是怎样?”
“我不清楚,但看得出周平很在意我家义儿。”
“也就说被这煞星惦记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劝你最好和小义兄弟说个清楚,早早断了念想才好。”
“只怕有些念想不是那么好断的。”韩晨再明白不过,他们家的孩子,温吞也罢,敏锐也好,都继承阿爹死犟,心但有所动,那就是见了红的蛮牛。
春秋暖阳下,韩晨见到韩小义廊下看书,却神不守舍,假装忘了传话,甚至生出一种,想拿根镣铐锁住韩小义的冲动,韩小义被他大哥今天那眼神盯个发毛,问“怎么了,是不是老师他不太好?”
“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你道好不好?”
“那大哥,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啊?”
“算了,要不我去,去求求他,也许……我这就去!”
“你想去求周平?”
“大哥……我……”
“义儿,在你心里是否已经有了周长原?”
“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
“就像你不确定,你在他心里到底占了多大分量?”
“可你还是动了心对吗?”
“大哥……你会反对吗?”
“若我说会,你待如何?”
“我……不不知道,大哥只因为他是周家人,与淮司马立场不同吗?”
“义儿你要明白,仅仅这一点,我与他将来难免多事,你若是真的跟了他,会有许多为难,大哥可不想看你做我两的磨盘心。”
“可是当初是我先表白,他几次三番救我,就算我骗了他,他也原谅我了,这番情义,我实难辜负,大哥……他纵不是什么好人,可真的对我很好。”
“那么义儿,就算有一天你发现,周长原是个满手血腥,十恶不赦的人,你也愿意的么?”
“大哥……你别吓我,长原他会吗?”
“现在是不会,但有这世上有些人的情就如这天上太阳,温暖明媚,可若是天生九个太阳,便也能成火,玉石俱焚,我只盼我家小弟,此生恣意潇洒,平安快乐,纵然喜欢了男人,也要是能相知相伴一世无忧的那么一个人。”
“那么大哥,淮司马会是这样一个人吗?”
“我希望是。”
“那若不是呢?”
“……”
韩晨也终于清醒,看着韩小义苦笑,心问自己“我这是在做什么?”
自己做不到割肉喂鹰,偏要强别人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