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人,我对他的了解真的不多,虽然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得往他家送一次鱼,但是见到他的次数一个巴掌也能数过来,而每一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懒散像是没睡醒的模样。
那一天我刚好把刚打上来的寒潭白鱼送到他家,仆从取了酬银,正要交于我的时候,回廊的拐角处忽然冒出他的影子,对我道:“明颉兄身上的伤已快痊愈,日后心儿姑娘不用再往此送鱼了。”
我有些失望,尴尬的笑了一声,“哦,我知道了。”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想了想,便走过院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她身子一斜,靠在回廊的木柱上,打量了我一眼,道:“韩国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心儿姑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装作不懂,问他:“此话怎讲?”
他道:“如今的韩国,外有赵魏之患,内有秦军之忧,如此大的负累,不是如今的韩国能抗的住的,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继续装作不懂,“秦军入韩,不是为了帮助韩国抵御外敌吗?秦军善战,加之韩军万众一心,胜负未分之时,公子身为韩人,说这话不太和时宜吧?”
他噗呲一声笑开,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拿出一副很打趣的样子瞅着我,“心儿姑娘对于秦国,似乎很有好感?”他不等我回答,又说,“在这世上,我最不相信的有三件事情,传说中的神,传说中的鬼,和传说中秦国人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韩国灭了,你以后会有什么打算?”
他正了正身子,叹息着摇头,“不知道,这事情太麻烦了,想起来就头疼,或许我会离开韩国吧。”
“离开?”
他点头,“国破,家何在?”
“那你打算去何处?”
“不知道,这事情太麻烦了,想起来就头疼。”
我有点无语,“你就没有一点点的打算?”
他摇头,样子有些迷茫,“没有。”
我微微一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
他看向我,也笑了起来,“看样子你见过的人不多。”
确实,时至今日十七载春秋,细细的数下来,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只不过一个姑姑,而这个姑姑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团迷。
“明颉呢?”我想起了这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身子一斜,又靠回了木柱上,轻飘飘的一句,“随他去,留在这里也好,回他的秦国也罢,我只希望他能念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能说动秦王对韩国的子民稍微仁慈一些。”
“或许……他很难随你的愿。”我说。
“我知道。”他显得很轻松,似乎身上并没有多大的负累,“身为人臣,唯王命是从,但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似乎也只有这点了,我不抱希望他能在秦王面前能替身为俘虏的韩民争取多少,只求我做了之后,我的心里能安生点。”
我道:“或许……你该杀了他。”
“或许吧。”他顿了顿,“或许我以后会后悔。”
我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又干净,忽然觉得这个人与陈喜老伯所说的那个人有些不同,他好像也不像别人眼中那么讨厌,又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别人会那样讨厌他,身为韩人,却放过一个给自己国家带来灾难的人,这或许就是他们讨厌他的原因,但是站在我的这个角度去看他,又觉得他这样做并不完全是错的。
这世上,真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从止楚家出来,心里颇有几分起伏,一方面为自己日后少了一份收入感到可惜,一方面又为止楚的一番话感到很无奈,他看待事物跟姑姑一个性情,很通透直白,只是有些东西看得太透,难免会感觉疲惫,这或许也是他任何问题都不愿想得太远的原因吧。
明颉离开小镇的那一天我刚刚得知消息,赵魏两国的联军已经开始像韩国进攻了。
那一天的天气很不好,下起了雷雨,最近一段时间,陈喜老伯的儿子身体不好,离不开人照料,捕鱼卖鱼的活都是我来做,好处就是所有的收成都归我一人所有。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打乱了一切,生意因为雷雨不得不提前结束,在我冒着雨跑过拱桥的时候,明颉的身影矗立在拱桥的另一边,背着包袱,拿着剑,淋着雨。
我先一步打了招呼:“你被人赶出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我又道:“这么大的雨,你也不躲躲?”
他终于说了话:“刀林箭雨都过来了,这不算什么。”
雨声很大,几乎没将他的声音淹没,雨水着他手里的剑滴在地上,身后的木楼土墙一片青灰色,隐在风雨里。
我有些尴尬,“哦……”又问:“那你现在是要去何处?秦国吗?”
他道:“去我应该去的地方。”顿了顿,似乎怕我听不懂,补充道:“战场。”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又道:“黍羽,我真正的名字叫黍羽。”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吞吞吐吐的问道:“你怎么对我说这个?”
“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在见到你,给你一个名字,希望你能记得我。”
我有些呆。
他的嘴角扬了扬,雨水划过他的脸颊,滴在深青色的石板上,他抬起脚,踏着雨水,从我的身边走过,天边适时的晃过一道闪电,响起滚滚闷雷,那一瞬的插肩而过,我忽然有种感觉,也许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有再见的时候了。
七月中,稻子停止了灌浆,但是现在对于韩国的子民来说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了。
前方的战事连连吃紧,秦国大军虽有助韩之心,但明显没有拿出诚心助韩之力,短短十余天下来,韩国已连丢十余城,赵魏两国大军已逼至韩都外不足百里,成败似乎只在朝夕了。
我以为这场战事即将进入尾声,韩国即将步入覆灭,在九州列国之中彻底除名,然而一个人的出现却让我感觉这件事似乎依然没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