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脑子里想到了很多的东西，跟着老狐狸似的姑姑，我发现自己的脑子也灵光了一些，我觉得，这里的主人必然不清楚这个人会是秦人，而且更不知道他在秦国有着怎样的地位，或许，连他告诉他的名字，明颉，也都有可能是假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道：“你也很让我吃惊的，居然能够活下来，这位贵人所求的白鱼，应该就是用来救你的吧？这样算下来，老伯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老伯呆了一下，瞪了我一眼，“别乱说话。”
那个主人上前一步，对我说道：“看样子你和明颉兄有些缘分，之后明颉兄身上的伤，还需多多劳烦两位了。”
我道：“你出钱，我出力，公平的买卖，也算不上劳烦。”
这个时候，仆人已经取了钱两过来，交予了老伯，这地方也不是多留之处，几番客套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问老伯有关那个主人的事情，老伯所知道的也不多，毕竟他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知道的也都是从他人口里传出来的。
据说这户人家的祖上是从商的，做的是粮食的买卖，但是手段不是很干净，强粮盗粮的事没少做，甚至于为了抢粮而杀人害命，这个世道手里有粮的人就是天王老子，加上家境殷实，被强的人也都敢怒而不敢言，但到后来，韩国境内战事频发，征兵征粮一年多过一年，这家虽然独霸一方，但终归无法跟王朝作对，王命一下来，不交也得交，十几年下来，即便家底丰厚至此也扛不住。
“也就是说其实这家已经败落了？”
老伯点头，“早就败落了，这家人姓止，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现在止家的主人，单名一个楚字，他老爹老娘死的时候，他也不过七八岁年纪，他父辈做的那些勾当他也没能力参与，但是介于他父辈的关系，镇子上的人都不待见他，止家庞大的家业到现在，也只剩下那间宅子了。”
我嘘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又问老伯，“那个瘸腿的男人是怎么住到他家里的？”
“这就不知道了。”老伯笑着摇头。
老伯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倒也没觉得意外，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在西山之后，小镇里昏黄一片，隐隐传来的几声犬吠带着深深的荒凉和凄寂。
老伯本要带我回去，被我谢绝了，山洞里一无所有，现在身上有些钱，我想看看能不能买点什么回去，姑姑虽然厉害，但活在尘世里终究还是离不开人间的烟火气。
我和老伯约好，明天他教我打鱼，日沉西山，暮时已至，抹黑行船多有不妥，便辞别老伯，在渡口处目送着老伯的小船在昏沉的暮色里渐行渐远。
一个人走在幽深的小镇里，古老的石板路在暮色里变得青黑一片，满是沧桑，我走了很多地方，在石拱桥上看着沐在阴郁暮色里的小镇，安静里透着荒凉。
我用身上仅有的钱换了点粟米，仅够一餐所需，吃完这顿之后，下顿不知该从何处来。
我坐在石拱桥上发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天晚了，姑娘怎么还不回家？”
我有些惊异，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桥的那端，止楚真一脸微笑的看着我，见我有些错愕，又问:“这里的夜色可中看？”
我点头，问道:“你这是…在散步？”
他点头，抬脚迈上拱桥石阶，在我对面的石栏上坐下来，声音带着柔气，与我之前所见的模样大有不同，“家里有点闷，出来走走，蓝心是你的名字？”
我点头，目光看着他，他似乎明白我眸光中的含义，微微一笑，道:“止楚，我的名字。”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看姑娘似乎不像做渔娘的。”
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都是身不由己，都是肚子逼的。”
他笑了起来，模样很是清俊，手指在石栏上敲了敲，话题忽然一转，“你认识明颉，可否告知明颉兄可是秦国人？”
我怔了怔，不知为何他忽然会问起这样的问题，对于明颉的身份，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思量半响，便问他:“你怎会怎么问？我与他不过只一面之缘，他如何身份，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原来如此。”我收敛了笑容，神色看起来很阴郁。
“如果他真是秦人，你会不会杀了他？”
他顿了很久，似乎想了很多东西，良久才说，“我也不清楚，救了他，又要杀了他，有点矛盾，心里多少有些纠结。”
我看着他，笑道:“看样子，你不是那种很恩怨分明的人。”
他也笑了起来，“或许是吧，啰里啰嗦的，是个麻烦人。”
我想了想，问他:“如果你救的这个人，给你的国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想了想，样子十分的认真，“或许会吧。”他说：“不过对于这个国家，我似乎爱的也不是那么深邃，可能这种负罪感并不是特别的强烈，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实就是这样的，如今的韩国破碎的破碎，腐烂的腐烂，真正还算完整的能有多少？臣民与它而言，似乎已不再是根本，而是为了巩固它破碎身躯的工具罢了，我曾因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害怕和不齿，但是当你走在镇子里的小道上，感觉到的不是蓬勃生机而是满目荒芜，这种感觉就变成了悲凉，悲凉久了，就麻木了，而麻木久了，就无所谓了。”
他说的很轻，但我听得出来，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热血的，但是这股热血在悲凉和荒芜里逐渐的被泯灭和舍弃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在救了明颉之后是杀他还是留他而纠结的原因吗？”我问道。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我，眸子里带着很深的幽暗，忽然他就笑了起来，道:“我并没有这样的烦恼，因为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秦人，但你这样问，我倒可以肯定了。”
我听了之后呆了呆，将我之前的话回味了一遍，虽然觉得并没有什么差错，但是我关注的重点是他会不会杀了明颉，而他在意的重点是明颉是不是秦人，而不是杀不杀他，对他来说，或许只有他是秦人他才会杀，而一旦我在意的重点是杀不杀而不是是不是秦人的时候，那只能说明我知道明颉的身份就是秦人。
这要很细致的心思以及很深揣摩他人想法的能力才能做出的判断，看样子这个止楚，是个城府不浅的人。
“那，你会怎样？杀了他？”我问。
我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才道:“不知道，做选择对我来说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交给时间替我决定吧。”
我道:“希望不会太久，如果他的伤恢复，或许你杀不了，到时候，只能后悔了。”
他不以为意，:“真的吗？”微微一笑，又道:“除非，是我真的不想杀。”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似乎一下子变得凛冽了，恍然之间，似乎他的身形都变得伟岸了起来。
“看你这样子，是个高人。”
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别处，被黑暗吞噬的小镇里无比的安静，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楚，“一把剑藏得久了，人们就忘了他曾经有多么锋利了，也许它长了些锈，也不再那么杀气迫人，但依然能够让很多人受伤，甚至丧命。”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就有一种感觉，在之后的道路上，如果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就必然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