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不是刻意安排，京城这么大，在不同的圈子活动，想要偶遇什么人的机会太小了。张程回国后，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黄泽琛正式道个歉，可之前去英国落下的工作把他生活挤得满满当当，只能抱着点偶遇的想法看看能不能遇上。
只可惜没有。
倒是韩井煜先遇上了黄泽琛。
在秦母的墓地。
黄泽琛受秦易所托，在秦母祭日这天驱车前往秦易老家，替他送一束花。
只是黄泽琛没想到，他去的时候，正遇到韩井煜跪在墓前。
“起来。”黄泽琛不愿冲撞了秦母，尽量友善地对韩井煜说，“不要惊扰了阿姨。”
韩井煜抬头看他一眼，扶着地起身，站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黄泽琛把按照秦易意思买的花和自己的那一束一起放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三躬，轻声说：“阿姨，我替秦易和秦蓉来看看您。您放心，他们现在过得都很好，事业和学业都没落下。您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都会想您的。”
把韩井煜片段抹去不提，这一年能跟秦母汇报的关于秦易的生活着实不多，黄泽琛只站了十来分钟，便又鞠了三躬，离开了碑前。
“你还敢来见阿姨？”黄泽琛路过韩井煜的时候站定，轻蔑地嘁了一声，“厚颜无耻。”
“你是不是知道秦易在哪儿？”
“不知道。”黄泽琛没跟他讨论秦易的心情，丢下这句话后甩手便走。未曾想韩井煜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一定要问出个肯定的结果。缠得黄泽琛心烦，在他上手扯黄泽琛胳膊的时候，黄泽琛不耐烦地一甩，韩井煜就直直向后倒去。
黄泽琛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却还是没能抓住人，韩井煜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韩井煜，你别碰瓷啊。”黄泽琛忙去拍拍他的脸，这才发现韩井煜的脸白的诡异。黄泽琛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背到后背上，勉强把人背出了墓园。
席贺祭拜过秦母后便先回了停车场，在车里看公司的文件。黄泽琛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正往车这边挪的两人。席贺忙下车，小跑过去把韩井煜背到自己身上，问：“什么情况？”
“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跟棉花似的倒了。”黄泽琛和席贺一起把人塞进了车后座，“去医院，快点，我开车跟着你们。”
低血糖。
黄泽琛看着检查单翻了个白眼，跟席贺吐槽道：“他纸糊的？”
席贺倒是对这个结果习以为常，连气都不带叹，只哼了一声回：“自己造的，昨天晚上在医院长廊坐了一晚上。早上给我打电话，就又跑来祭拜阿姨。一天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活该。”
“他装模作样地演给谁看呢？”黄泽琛对他的行为极度不齿，标配白眼和哼声后，又说：“我京城还有事，先走了。”
给谁看呢？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弥补罪过的安慰，其实无论他们谁心里都清楚，做这些根本于事无补。
韩井煜也清楚。
但他就坐在靠近门口的长椅上，门帘难挡一月凛冽的刺骨寒风，大厅里的暖气也仅能挡去少许风寒，韩井煜冻得手脚冰凉。
一年前的秦易，在手术室外等待宣判，又抱着希望打一个接不通的电话时，怕是只会更冷。寒气由内而外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侵入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器官，最后把他的心都冻成坚冰。
在一年前秦易拨出电话的时间点，韩井煜拿出手机，同样也拨出了那通已经注销了的电话，听一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可这个号码曾经也不是空号。电话那头曾是一个善良的少年，会在三声内接起，高兴地说一句“井煜”。
韩井煜就对着机械地女声不停地絮叨，仿佛他只要这么说下去，那一头迟早会再有人接起，温柔地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在长时间之后变成更冷漠的忙音。
秦易刚到英国的时候，就收拾出了一个房间，用来放秦母的遗物。祭日这天，他和秦蓉都起了个大早，上香、摆祭品，将所有东西归置好，才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从房间出来后，秦易长叹口气，回头望了一眼母亲的遗照，叹道：“都已经一年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到了新环境，生活又忙，时间快很正常。”秦蓉担心她哥又往哪个牛角尖里钻，忙打趣他，“要么就是你年纪大了，我觉得这个靠谱。”
“你哥老了也能揍得动你，看书去，一会儿吃饭。”
秦易自己也抱了本书坐到沙发上，但没看进去两眼，思绪便飘远，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人、事、环境，如今已经变了个彻底，竟真的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骨肉血亲阖然长逝，心尖爱人又补了狠狠一刀，当时的秦易算得上万念俱灰。
一夕之间陡然巨变。
秦蓉说的其实没错，他年纪大了。
从小他便比同龄的孩子更明白该做什么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而去年全然落在他肩上的责任和苦痛，更是将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活生生逼成老成的模样。
自小亲戚邻里夸他懂事，后来念书老师夸他乖巧，再后来成年去打工老板说他能干，一直到现在，业内都说他“是GT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技术总监，前途无量”。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比别人的脚印更深，且更多血泪。
那是他用天真童趣所换来的撕扯着血肉的早熟。
吐司机“叮”的一声响拉回秦易的思绪，他放下没翻动两页的书，去厨房准备完早餐，吃完后送秦蓉回学校。
“背一遍。”
秦蓉无奈地开始进行每次回学校前的必备流程，没有感情的背词机器：“在学校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及时跟你说不要自藏着，想回家给你打电话，想吃什么跟你说。除了学习，也要锻炼身体，参加学校活动。”
“去吧，注意安全。”
工作上的秦易铁面无私，不通人情，而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如今尽数给了秦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