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井煜算起来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教起人来耐心，又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问题所在。在他的指导下，秦易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更早上手，第三天韩井煜就让他正式进了组。
“这是工程组反馈回来的数据，你整理出来，跟之前计算出来的理论数据做个对比，半小时以后给我。”韩井煜把U盘扔到秦易桌上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一句“做完了带上去试验室”飘在空中人就没了影。
U盘里整整十来页的数据，各种细微角度变化后的数据给了秦易极大的视觉冲击，他嘴角抽搐几下，认命地开始干活。
医用机械臂和普通机械臂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它对精确度的要求更高，小血管和细微的神经容不得偏差，秦易校对数据的时候也就格外地认真。
秦易一个小数点都不敢马虎，将试验数据和理论数据的偏差整理出来后，发给韩井煜的邮箱一份后马上打印出来抱上所有数据往试验室赶。
知安科技算是国内第一家开发医用机械臂的企业，韩井煜一心想打断国外的技术垄断，试验室里堆满了被拆成废铁的进口机械臂，韩井煜和席贺几乎连着一个月一周飞国外两次，造访了国外多家企业，但国外企业还是敛去了很多关键内容，为此他们也走了不少弯路。
这是秦易第一次到试验室，门口的工作人员查验过他的身份后就把人放了进去。大门打开，入眼的是一排1:1的仿真人。仿真人分为了三组，一组进行开腹试验，一组血管神经的切割，一组缝合。秦易走到近处，才看清这仿真人做的极为真实，皮肤的纹路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隐约的血管走形，开了腹的仿真人似乎还散发着温热。
秦易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颤，扯回自己的思绪，绕着仿真人朝控制区而去。
韩井煜坐在控制台前，表情严肃地看着秦易发到邮箱里的数据。
“还是不行，这个误差太大了。”韩井煜指着电脑上误差比那一栏，“平均误差5%，这个对医用机械臂太致命了。是操作有问题还是系统的问题？”
工程组的组长脸色也很是沉重：“我们换了很多种操作方法，可系统里明确显示对准目标，无论是刀片还是电刀，一旦下刀却总是有偏差。”
“操作我看看吧。”韩井煜把位置让出来，“秦易，你也过来看看。”
工程组组长启动系统操作机械臂，控制屏上显示对准目标后选择落刀。
秦易的目光被仿真人吸引过去，两指粗的机械臂在控制他的主机面前很不显眼，一米外只能看到它尖端连着的刀片刺入仿真人皮肤，水平将皮肤隔开一定长度，随后回到原处。
机械臂归位后，韩井煜离开控制台，走到仿真人旁边，切口旁边的皮肤赫然有一道黑色的标记线。
韩井煜啧了一声，将仿真人移到一边，检查着控制机械臂的每一处机械杆的连接。
“没有松动，不应该啊。”韩井煜将仿真人归位，重新划了标记线，“我在这儿看看，你重新再操作一次。秦易，录像。”
韩井煜和秦易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机械臂启动、识别标记线、落刀、切割的全程。
机械臂尖端的感应系统识别标记线，渐渐靠近皮肤，距离皮肤一厘米左右时却突然有了一个细微的抖动，接触皮肤时便又有了一个误差。
“去查一下标记用的材料，看看是不是跟尖端的材质之间有互相影响，刀片也查一下。”韩井煜叮嘱完工程组，回头跟秦易说：“你看出来什么可能的问题了吗？”
秦易老实说：“没有，但是听懂了一点。”
韩井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机械臂前端有传感器，能感应标记切口的特殊材料，根据感应落刀。但是这种材料可能会影响刀片落刀的角度。”秦易说到这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但是为什么这样判断我没看懂。”
韩井煜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嗯”了一声，让他打开了刚才的视频：“你仔细看，距离皮肤一公分的时候，刀片的下落路径，是不是有一个抖动？这个抖动就会造成接触皮肤时，会有一个随机的偏差，所以试验记录里会有各种不同程度误差的数据。”韩井煜把机械杆拉到自己面前，将机械臂转了个角度，让秦易能看到机械臂的细节。“看到那个闪着紫光的地方了吗，那就是传感器的指示灯。这个刀片的凹槽可以取下来，能换成电刀。所以更多的可能是这个尖端的材料影响，当然也不排除刀片的可能，所以两个都要查。”
秦易点头，问：“韩总，我想问，这个机械臂既然是医用的，有没有参考过专业医生的意见？”
“等到试验成功以后，会去联系医生。”韩井煜笑道，“你能想到这步很不错，走吧，回去等结果……”
韩井煜边说边伸手欲将机械臂归位，一声“小心”让他的注意力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启动了的机械臂上，没等他做出躲避的反应，立刻被一股劲扯了开去。
等他稳定了脚步，秦易的左臂已经被机械臂的刀片割了一道十公分的伤口，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涌出，很快染满了秦易整个小臂。
“韩总你没事吧？”
工程组上下都吓了一身冷汗，组长和一个白着脸的实习生忙赶过来：“不好意思韩总，这孩子关电源按错了键……”
韩井煜顾不上理他，想查看秦易的伤口却无从下手，：“伤的是你还关心我有事没事，管管你自己吧。走，去医院。”韩井煜回头睨了一眼被这变动吓得脸色苍白的实习生，按捺住不满，尽量平静地说：“下次注意点，这个月奖金扣了。”说完后拉着秦易没伤了的那只胳膊往外走。
变动发生得太快，秦易的动作都来自于下意识，一直到韩井煜把他塞进副驾驶，秦易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小臂上爆炸般的疼痛，一直放射到整个后背。韩井煜边启动车边从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里取出条领带，紧紧地扎住了秦易的上臂，打结后才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扎住上臂虽说起到了一定阻断血流的作用，但是秦易的伤口太大，血还是不停，滴滴答答地落在车里。秦易半朝前倾，不让血迹沾在座椅上。
韩井煜一把将他按回靠背说：“老实靠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不弄脏车吗？”
秦易身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呼吸声也渐渐带上隐忍的沉重。
“疼的话别忍着，谁会笑话你似的。”韩井煜看他咬着嘴唇，忍不住开口说，踩着油门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韩总，这算是工伤吗？”
“算算算，好了我的小英雄，别瞎想了，马上就到了。”
秦易看着窗外转移着注意力，路旁的绿植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后退着。
韩井煜一路小跑着去急诊挂号缴费，还不忘回头望望秦易，挂号窗口的工作人员问了三遍“刷卡还是现金”他才反应过来，掏出了银行卡。
“伤口不深，没有累及深层肌肉。消毒后清创、缝针就好了。”值班医生检查后说，“需要麻醉吗？”
“麻！”韩井煜抢在秦易前面回答说，接过旁边研究生递来的各种单据签了字，就被赶到了诊室外。
急诊来往的人步履匆匆，手中攥着交费单或是检查结果，韩井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感觉自己比里面的秦易还要紧张。
从刀尖上被人推开，回神后入目的是流满了血迹的手臂，还有一句来自伤者的关怀。
韩井煜过去30年的生活经验里，对于“怎么接受别人对于自己的好”这一项的记录缺缺。父母是大学教授，常年在外讲学，在他高考完后直接留美任教，从小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被父母的同事兼邻居丢在自己家里的圣父保姆席贺，以及家里书房看不完的书和文献。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人情世故。
正当他在有限的社交履历中寻找着关于能形容自己此刻感受的词时，席贺的电话打了进来：“喂？试验出意外了？秦易的伤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秦易伤了手臂，我带他来医院缝针了。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席贺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他受伤的事儿了，没想到这小家伙关键时候还能把你拉走。你不感动我都觉得感动，好好补偿补偿人家吧，别忘了道谢。”
原来那种，胸腔难以压抑的颤动和丝丝夹杂着酸意的微甜，是感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