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肖林感到日子像灌了水一样，淡而无味。
以前三班倒时，虽没放过一天假，但基本上每天都是半班，在家的时间倒也充足，可肖林总是呆在房子里，很少出门。肖林的爱好是:在手机上搜集各种挣钱的路子。一直以来，他的心中有一幅宏图：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妻儿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妻子羡慕的小轿车，他一定要买回来；儿子想要的理想生活，他一定要创造出来。他常常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想。所以他从来不觉得孤单、寂寥、乏味。
可这两天，因在家不上班的原故，好像自己失去了生命的底色。不管做什么、看什么、想什么，都变得没有了意义，就像当初疫情最吃紧时，每天都活在寒冷、恐惧、无望之中。只不过两个月，就又一次品尝到这种苦果。
昨天妻子回来说，某个权威专家讲疫情很快就要结束了，凡是和口罩扯上关系的工厂，怕都得关门了，所以在这些厂上班的人，都得考虑考虑了。妻子的意思，一半是影射肖林的糟糕现状，一半是劝导肖林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妻子还想深一步挖掘让肖林更绝望的东西，但肖林只随意听了一下，便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妻子又复述了一遍，仿佛她是老师，肖林是他的学生，她正在“传道授业解惑”呢？
肖林的妻子，名叫马鹃，比他小两岁，圆脸，有一头瀑布似的乌发。近几年，因儿子上初中和高中，家里的开销增大，所以那头引以为傲的黑发中，也开始点缀零零星星的白发了，脸也似乎没以前“端正”了，由过去的“圆”变成现在的“橢圆”了。妻子在一家产品代理商打工，工资不高。结婚十七八十年了，夫妻关系保持的不错。儿子也很争气，参加学校竞赛，经常获奖，成绩优异。家中的一面墙，全被两个儿子的奖状贴满了。每当夫妻看到这初成规模的奖状，心里笑得乐开了花，两个儿子也在一旁助威，一起笑。
肖林把思绪扳回来，仔细想着妻子的话，他觉得她讲的话有一定道理。坐着等死，还不如动起来。对，今天去工厂看看什么情况？货卖了没有？如果卖了，卖了多少？车间空出多少地方了？肖林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滚，最后一想，一个人去太单了，叫上肖建东一起去。
肖林主意已定，便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在哪里？今天我们去厂里了解一下情况，看货卖了没有？”
“好啊！我正犯愁没什么事做呢？什么时间去！”
“就现在啊”
“好的”
肖林到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吃完就奔工厂了。
看门的保安，不在。一根木杆把肖林拦在门口。肖林感到有点不对劲，在他的记忆中，以前这个看门的保安，天天在门口，从来没有消失过。怎么工厂放了几天假人就不见了？难道这个保安也一起放假了？又或者被炒了？
但肖林立刻又否定了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原因是这个地方，除了无纺布厂这一家，还有另外一个机械厂，专门加工不锈钢杯、碗等产品。保安的工资也是这两个厂的老板各付一半，而且这个保安还是这块地皮老板的亲戚，是地皮老板请过来的，肖林暗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这时，肖建东也骑着摩托来了。
“怎不开宝马来？”
“养不起，没钱加油呢？”肖建东笑了笑。其实在县城骑摩托比开小轿车更方便更省心，既不要担心“堵车”，也不要担心各种纷至沓来的罚款。
“你为什么也不愿开小车呢？我听说你很早就去驾校学过开车，只差科目三没有过了，后来你跟教练闹了一点矛盾，从此就不想学了，真的很可惜啊！我还听你说，你一上车就“晕车”，而且反应激烈，有时吐得满车都是你未消化的食物。都说自己开车是不“晕车”的，可你仍然有一种不适的感觉。但这些都不是你不想学开车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不喜欢车——你认为这是一种浪费。你是一个真实的、节俭的人，别人都把车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而你却把它视为一文不值的粪土。”
“我的观点与社会潮流格格不入……”肖林的话只说了半句，木杆升了上去。不知何时，保安来了，现在可以通行了。
两人把车停在车间门口，门开着，只见“黑帽子”和其实几个外地人，在聊着什么。他们讲一口方言，有些听不大懂。肖林只听懂了一两句：听说北京一带又戒严了，确诊了几个本地人。
肖林还看见张刘两位领班在后面，躺着看手机。他们的后面，仍然是高高耸起的布，所有的货都在这里，应该没有卖掉一克布。
“放假的这几天，有没有老板来买布？”肖林明知道没人来过，但还是问了一句，像出于一种礼貌，也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你自己看看，所有的布不都摆在这里吗？”见其他人没搭理肖林，张领班回了一句。
“那这假肯定还得继续放下去…”
“也不一定，看北京那边的疫情怎样发展。如果封城，这两天工厂可能要开工了。现在我们是靠‘天’吃饭啊！”
很显然，这个“天”就是疫情的好坏，而且与农民靠“天”吃饭不同，农民靠的是好“天”，才有“饭”吃。而无纺布厂，恰恰相反，靠的是坏“天”，甚至坏到彻底，老板和工人们才有“饭”吃。这多少有点残忍！
肖林在心里想着:挣这样的钱，发这样的财，以别人的牺牲为代价，这样的钱还不如不挣！他十分鄙视这种钱财，这种所谓的“好饭好菜”！但他生活在这种残酷的现实中，又不能改变任何一点现状。他也曾和别人一样，希望疫情再糟糕一些，以此来换取自己能够天天上班。但这对于肖林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因为他是一个看不得别人苦难的人。
“根据人民日报最新消息，证实北京某区已经启动一级防控响应，而且已封城。明天或后天应该就要上班了，回去等电话吧，就这一两天了。”张领班最后宽了肖林的心。
肖建东还不想回家，反正家里没事，留下来跟他们继续聊天，只肖林一人不可名状地赶回家去。